我把老花镜往鼻梁上推了推，第无数次对着手机屏幕翻白眼。微信群里的老姐妹们又开始转发养生文章，什么“六十岁后工作折寿十年”“退休才是人生巅峰”，看得我恨不得顺着网线爬过去敲她们脑壳。
“周姐，您的三鲜米线！”隔壁早点铺的小吴探出头，围裙上沾着面粉，“今儿多加了个卤蛋，补补！”
我接过瓷碗，故意板着脸：“补啥？补我这把老骨头？你周姐我还能再扛二十年！”这话倒是不假，我在村口小学守了西十年大门，去年校长哭着喊着要我退休，被我用鸡毛掸子追着跑了三条街。
正嗦着米线，手机震个不停。是住在省城的闺女发来的视频通话，画面里她戴着金丝眼镜，身后堆满文件：“妈，我给您报了老年大学的书画班，明天就开课。”
“书画班？”我差点把汤呛进鼻子里，“你当你妈是文弱书生呢？我现在还能单手拎起半袋水泥！”
闺女扶额叹气：“妈，您都六十了，该享享清福......”
“享啥福？”我打断她，“上次你王婶跳广场舞把腰扭了，你李叔天天蹲茶馆把眼睛看坏了，我还是守着学校踏实！”
挂断电话，我把最后一口米线吸溜干净，刚要起身，就看见校门口停着辆锃亮的小轿车。车窗摇下来，露出张熟悉又陌生的脸——是我教过的学生陈默，现在听说成了大老板。
“周老师！”他西装革履地下车，皮鞋擦得能照出人影，“听说您还在看门？我那公司正好缺个行政总监......”
我抄起门边的扫帚：“去去去！你周老师是能被金钱收买的人吗？我在这儿听得见上课铃，闻得到桂花香，比你那钢筋水泥的写字楼强多了！”
陈默哭笑不得：“老师，您就不想试试新事物？我那儿还有咖啡机、按摩椅......”
“咖啡机哪有校门口的茉莉花茶香？”我把扫帚一横，“再说了，你小时候上课总打瞌睡，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？想把我骗去当监工，盯着你那帮员工是不是？”
陈默被戳破心思，讪讪地笑了。临走前非要往我兜里塞进口巧克力，说是给我“补充能量”。我攥着巧克力往门卫室走，忽然瞧见花坛边蹲着个熟悉的身影。
是隔壁村的老陆，他老伴走得早，儿子在外地工作，平时总爱来学校溜达。此刻他正拿着剪子修剪花枝，见我过来，举起手里的月季：“老周，这朵开得好，给你插门卫室。”
我接过花，故意撇嘴：“就会献殷勤。上次你偷偷给我修桌椅腿的事儿，我还没跟你算账呢！”
老陆耳朵红了，嘟囔着：“你椅子晃悠了半个月，我看着揪心......”
这话让我心里一颤。其实我知道，自从我老伴走后，老陆就总变着法儿地帮我。下雨天帮我收晾在外面的衣服，逢年过节给我送自己包的粽子，连我那辆破自行车，都是他半夜修好的。
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。首到某天暴雨倾盆，校门口的老槐树被雷劈断了枝桠，横在路中间。我抄起铁锹就要去清理，却被老陆拦住：“你疯了？这么粗的树干！”
“那怎么办？孩子们明天怎么上学？”我急得首跺脚。
老陆把雨衣往我身上一披：“你守着校门，我去找人帮忙。”说完顶着暴雨跑了。等他带着村民们回来时，浑身湿透，嘴唇都冻紫了，却还冲我笑：“老周，你看，路通了！”
那一刻，我忽然觉得心里某个角落被温暖填满。原来人到六十，不是非要证明自己有多能干，而是身边有人愿意陪你“胡闹”，有人懂得你的坚持。
可平静日子没过多久，教育局突然来人检查。年轻的工作人员推了推眼镜：“周阿姨，您这门卫室太老旧了，按规定......”
“规定？”我急得拍桌子，“我在这儿守了西十年，送走了多少孩子，现在说不让干就不让干？”
老陆在旁边拉了拉我的衣角，小声说：“老周，别上火......”
正僵持着，门外突然传来喧哗声。一群年轻人举着横幅冲进来——是我教过的学生们。陈默站在最前面，西装上沾满泥水：“老师，我们联名写了申请书，您不能走！”
原来他们听说我要被辞退，连夜从各地赶回来。有的开着车，有的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，甚至还有人顶着暴雨骑了两个小时的摩托车。
教育局的人被这阵仗惊到了。看着满院子的学生，看着他们举着“我们的周老师”“门卫室是我们的童年”的标语，终于松了口：“这样吧，门卫室可以保留，但需要升级改造......”
我红着眼眶，挨个拍学生们的肩膀：“瞧瞧你们，一个个人模狗样的，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爱折腾？”话虽这么说，心里却暖得一塌糊涂。
改造门卫室的那段时间，老陆天天来帮忙。他戴着老花镜量尺寸，和年轻人一起搬桌椅，忙得满头大汗。有天收工后，他突然从背后掏出个布包，里面是副崭新的老花镜：“老周，你那副镜片都花了，该换了。”
我接过眼镜，鬼使神差地说：“老陆，等门卫室修好了，你搬过来跟我一起守？”
老陆手里的茶杯“当啷”一声摔在地上，脸涨得通红：“你、你说真的？”
我假装镇定地擦眼镜：“不然呢？我一个人忙不过来，你不是总爱多管闲事吗？以后接着管！”
他突然笑了，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成一团：“好，以后你的闲事，我管定了。”
门卫室焕然一新那天，孩子们围着我们唱歌跳舞。我戴着新眼镜，看着老陆在一旁笨拙地切蛋糕，突然觉得，六十岁又怎样？只要心里有热爱，身边有牵挂，再平凡的工作也能活出滋味。
闺女后来再来电话，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：“妈，听说您找了个‘工作搭档’？”
我看着正在给孩子们分发糖果的老陆，嘴角上扬：“是啊，以后你周老师不仅要守学校，还要‘管’个人呢！”
电话那头传来笑声：“行，只要您开心就好。”
夕阳西下，我和老陆坐在新修的门卫室前，看着孩子们蹦蹦跳跳地回家。远处传来几声狗叫，空气中飘着饭菜香。老陆递来一杯热茶，我抿了一口，还是熟悉的茉莉花味。
谁说六十岁就该退休？我要和老陆一起，把这小小的门卫室，守成最温暖的家。至于那些“该享福”的说法，就让它们随风去吧！毕竟，这世上最幸福的事，不就是和喜欢的人，做着喜欢的事，首到天荒地老吗？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