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光映得墙上的日历纸页发亮，"2024年12月"几个字被烟熏得发黄，像极了母亲脸上的愁容。
"隔壁张婶家的小女儿，上个月刚办了酒。"母亲往铁锅里下白菜，冰凌子在沸水里炸开，"比你还小两岁。"我盯着跳动的火苗，火钳夹起的干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，仿佛在替我回答。
这是我回家过的第三个春节。大学毕业后留在省城做设计师，首到去年父亲查出胃癌，我辞了工作回来照顾。如今他走了快半年，老宅里还飘着中药的苦腥味，也飘着村里人越来越密的议论声。
"老李家闺女，都三十出头了还不嫁人。"张寡妇嗑着瓜子，指甲盖染得鲜红，"听说在外面混得也不咋样，不然早该有老板看上了。"这话是二婶学给我听的，说的时候还特意瞟了眼我洗得发白的牛仔裤。
除夕夜的团圆饭吃得沉闷。三叔公吧嗒着旱烟，烟灰落在新换的棉袄上："女娃终究要找个依靠，你看看村里，哪有像你..."话没说完，母亲把炖得酥烂的排骨夹进我碗里，瓷勺撞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响。
过了元宵，媒婆王婶踩着泥泞的小路来了。她棉袄口袋里掉出张皱巴巴的照片，照片上的男人油头粉面，金链子在领口若隐若现："在县城开五金店的，虽然离过婚，可家底殷实..."我望着照片里那双浑浊的眼睛，突然想起省城写字楼里年轻同事清澈的目光，胃里泛起一阵恶心。
"婶，我暂时不想考虑。"我把照片推回去，王婶的脸色瞬间垮下来。她起身时故意把椅子拖得吱呀响："现在的年轻人，真是不知好歹。"母亲追到院门口塞了袋花生，回来时眼眶红红的："妮子，妈不是逼你，就怕你以后..."
开春时，我在镇上接了个装修设计的活儿。业主是返乡创业的大学生，要把老宅改造成民宿。量尺寸那天，我踩着梯子量房梁，突然听见下面传来熟悉的声音："小心！"抬头撞见陈默的脸，他穿着褪色的工装，安全帽上沾着水泥灰。
陈默是我高中同学，毕业后留在村里做泥瓦匠。这些年偶尔在村口遇见，他总是腼腆地笑，然后匆匆躲开。此刻他伸手扶住摇晃的梯子，掌心的老茧隔着布料传来温热："我帮你。"
民宿施工的日子里，我们渐渐熟络起来。他会在午休时递来冰镇的酸梅汤，我教他用手机画图软件。有次暴雨突至，我们躲在未完工的屋檐下，听雨水砸在铁皮上的声响。"听说王婶又来提过亲？"他突然开口，喉结上下滚动。我望着远处被雨雾笼罩的山峦，轻轻"嗯"了一声。
村里的流言比夏天的藤蔓长得还快。说我和陈默在工地上拉拉扯扯，说我放着城里的好日子不过，偏要和穷泥瓦匠鬼混。张寡妇在井台边洗衣服，见我过来故意提高嗓门："有些女娃，年纪大了就饥不择食。"
母亲的咳嗽声在深夜愈发剧烈。我摸黑倒热水，听见她在黑暗里叹气："要不...就答应了那个开五金店的？陈默那孩子，虽然人好，可..."我握着玻璃杯的手收紧，滚烫的水溅在皮肤上，却不及心里的刺痛。
民宿开业那天，来了不少省城的游客。我穿着自己设计的亚麻连衣裙，站在庭院里讲解设计理念。陈默蹲在角落摆弄花草，时不时抬头看我，目光比檐角的风铃还温柔。有游客问我："设计师还单身吗？"我还没回答，张寡妇的声音突然插进来："大龄剩女，谁要哦！"
空气瞬间凝固。陈默猛地站起来，铁锹重重杵在地上："你再说一遍？"他涨红着脸，眼里燃着我从未见过的怒火。张寡妇被唬得后退半步，却还嘴硬："我说错了？女人不结婚不生娃，就是..."
"结婚生娃不是衡量人生的唯一标准。"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，却字字清晰，"我有喜欢的工作，有想守护的人，这样的人生，为什么要被人指指点点？"
人群突然骚动起来。母亲不知何时挤到前面，她攥着被泪水浸湿的手帕，望着我颤抖着说："妮子说得对...是妈糊涂了。"她转向张寡妇，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："我女儿过得好不好，轮不到旁人说三道西。"
那天晚上，陈默送我回家。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交错在新铺的石板路上。"其实...我早想对你说。"他停在老槐树下，手里捏着朵刚摘的野蔷薇，"不管你做什么决定，我都支持你。"
我接过带着露水的花，突然想起这些年的坚持。想起在省城加班到凌晨时，电脑屏幕映出的星光；想起设计图被客户认可时的喜悦；想起此刻身旁这个男人，眼里满是尊重与爱意。谁说女人的价值，一定要用婚姻和孩子来定义？
第二年春天，我和陈默合伙开了间乡村设计工作室。我们改造老屋，设计民宿，也帮村里人装修新房。母亲开始跟着村里的阿姨们跳广场舞，偶尔还会骄傲地和人说："我女儿设计的房子，可好看了！"
张寡妇依旧会在背后嚼舌根，但我不再在意。当我站在自己设计的观景台上，看着游客们惊叹于乡村的美；当陈默在工地上专注砌墙，汗水顺着他坚毅的下颌滴落；当母亲在工作室帮忙泡茶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，我知道，人生的路有千万条，每一条都值得被尊重。
某个夏夜，我和陈默坐在屋顶数星星。他突然问："以后...我们..."我靠在他肩头，感受着晚风的轻抚："顺其自然就好。重要的不是形式，而是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，都在做喜欢的事，成为更好的人。"
远处传来蛙鸣和虫叫，混着工作室飘来的音乐声。我望着璀璨的星空，终于明白，大龄剩女不结婚、不生娃，从来都不是错。错的是那些用陈旧观念束缚他人的目光，是那些试图用单一标准衡量人生的偏见。而我，终于在这片土地上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光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