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启二十三年十月初九,卯时三刻。
宋砚站在含元殿丹墀下,玄色官服被晨风吹得微晃。
他垂眸盯着自己靴尖的青石板,耳中听着各部官员的奏对声,袖中那卷用薄蝉翼纸誊抄的假密档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。
"大理寺推官宋砚,上前奏事。"
殿内传来司礼监宦官尖细的嗓音。
宋砚抬步时故意踉跄半分,袖中残卷便顺着滑落的弧度,在李二百零五站定的左班第三位脚边露出半角。
"臣有本启奏。"他跪下行礼,余光瞥见李二百零五腰间的和田玉平安扣晃了晃——那是方才在廊下"偶遇"时,对方特意将玉佩从腰带里拨出来的。
李二百零五的靴尖轻轻碰了碰那卷纸。
宋砚喉间泛起铁锈味——这是他昨夜用醋汁掺朱砂写的"密档",经晨露一激,此刻正泛着暗红,像极了血浸的字迹。
"近日核查旧案,臣发现些...了不得的东西。"他故意压低声音,尾音发颤,"权相府云纹玉佩、北戎商队货单、还有...药引清单。"
李二百零五的手指在袖中蜷起,指节泛白。
宋砚注意到他喉结滚动两下,目光扫过那卷纸时,瞳孔缩成针尖——是贪婪。
"宋推官慎言。"李二百零五突然开口,声音却比平日高了半分,"朝廷最忌捕风捉影。"
宋砚抬头,正撞进对方故作威严的目光里。
他在心底冷笑——这老狐狸,分明是怕密档内容被旁人听见。
"臣自然不敢妄言。"他从袖中取出那卷假密档,"只是这些东西,总得找个稳妥的地方收着。"
李二百零五的手刚要接,又缩了回去。
宋砚将纸卷往他袖中一塞,指尖擦过对方手腕时,摸到一层细密的冷汗。
"今夜子时,西首门外老柳树下。"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,"臣...想自保。"
含元殿的蟠龙柱投下阴影,恰好遮住李二百零五抽搐的嘴角。
午后,御林军营外的槐树上,孙二百零七的官靴碾过一片枯叶。
他盯着前方穿青布短打的身影——那人身形佝偻,却在经过演武场时,用脚尖踢了踢第三块铺路石。
"这是北戎暗桩的接头暗号。"孙二百零七摸了摸腰间的绣春刀,压低斗笠沿。
他跟着那人绕了三条巷子,看对方闪进破庙,这才翻墙而入。
供桌上的香炉还在冒烟,香灰里埋着半截未烧尽的信笺。
孙二百零七用刀尖挑开,墨迹未干:"宋砚己知真相,需尽快处理,影首令。"
他的呼吸骤然粗重。
庙外传来脚步声,孙二百零七迅速将信笺塞进怀里,翻身跃上房梁。
青布短打从他脚下经过时,他闻到一股熟悉的沉水香——是陆二百零三常用的熏香。
大理寺后堂,宋砚听完孙二百零七的汇报,指节叩了叩案上的《洗冤集录》。
窗外的梧桐叶簌簌落在他肩头,像极了十年前父亲书房里,飘进窗的雪片。
"若蘅,"他转头看向正抄录卷宗的女子,"明日卯初,你去东市买那批新到的蜀纸。"
苏若蘅的笔顿住,墨汁在纸上晕开个小圆:"要挑最薄的?"
"要挑最薄的。"宋砚笑了笑,"但记得在'刑狱司'的密档前多停留半刻。"
苏若蘅垂眸,发梢扫过案几:"我明白。"她的指尖轻轻划过案头那本《唐律》——暗格里的真密档,此刻正贴着她的掌心发烫。
当夜,大理寺书房的窗棂被风刮得哐当作响。
王二百零六缩在梁上,看着黑影从后墙翻进来,腰间挂着陆府特有的青铜鱼符。
"找那本《元启十七年秋审录》。"黑影压低声音,摸向第三排书橱。
王二百零六的刀光比月光更快。
黑影的手腕刚碰到书脊,就被反剪到背后。
烛火亮起时,宋砚站在门口,袖中系统面板的"心理侧写·微察"正在闪烁。
"说,陆二百零三什么时候动手?"宋砚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铁。
黑影的喉结动了动,额角渗出汗珠:"三日后...南郊白莲庵。"他的瞳孔在烛火下微微放大——这是说谎时的典型反应,但尾音的颤抖又太真实。
宋砚眯起眼。
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:"微察成功,目标隐瞒地点细节,但'白莲庵'为真。"
"很好。"他退后半步,王二百零六立刻将人押了下去。
"你要亲自去?"苏若蘅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,手里捧着件半旧的青衫,"这是我从书吏陈六那里'借'的,他上个月告假回乡,没人会认得出。"
宋砚接过衣服,指尖触到袖口的补丁——是苏若蘅连夜缝的,针脚细密得像她的心思。
"这次不能用系统。"他低头整理衣襟,"陆二百零三最恨大理寺,我扮成叛逃的书吏...最安全。"
苏若蘅突然抓住他的手腕。
她的手很冷,像十年前雪夜那碗凉透的参汤:"明川,你父亲的案子...会不会和这次有关?"
宋砚的呼吸一滞。
他想起今早李二百零五接过假密档时,袖口露出的半枚扳指——和父亲当年被毒杀前,书案上那枚带血的扳指,纹路一模一样。
"会水落石出的。"他反握住她的手,"等我回来。"
更漏敲过三更时,宋砚换好青衫。
铜镜里映出"陈文远"三个字——这是他新刻的牙牌,浸过陈醋,过两日就会褪色。
窗外突然有纸页飘落。
他捡起时,发现是张泛黄的信笺,字迹被茶水晕染,却还能辨认:"别忘了,十年前,是谁替你父亲挡了那一箭。"
宋砚的手指骤然收紧,信笺在掌心皱成一团。
他看向窗外的夜色,风卷着梧桐叶打旋,像极了当年那个雪夜,父亲倒在案几上时,飘进窗的最后一片雪花。
院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:"天干物燥,小心火烛——"
宋砚将信笺塞进怀里,摸了摸腰间的假牙牌。
月光下,"陈文远"三个字泛着淡青的光,像极了某种暗号。
他转身走向门口,青衫下摆扫过地面,带起一阵风,将案头未收的《唐律》吹开一页。
泛黄的纸页上,"谋逆者,诛九族"六个大字,在月光下格外刺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