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卮柔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重了,会压得新婚夫君不好受。
她心里满是忐忑与不安,甚至夹杂着些微恐惧。
毕竟,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被人这样抱着走路。
她像只小兽般将自己缩成一团,脖子微缩,身子发紧,小声嘟囔着,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。
“陛……陛下,我能自己走的……只要让我拿回我的拐杖,我就可以慢慢来……”
那宛若野兽般的男子低头看了她一眼,“你走得太慢了。”
他的声音低沉,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冷硬。
“这样更快。”
“可是,我的拐杖……”
“我会让属下去取。”他打断了木卮柔的话,“在我们出发前,它会回到你手里。”
“啊……谢谢您,陛下……”
她只能低低应着,再不敢多言。
木卮柔努力让自己安静下来,害怕稍有冒犯,便会触怒这位陌生的新夫君。
她从小就被告诫,说她说话太多会惹人生厌。
因为她那嗓音又沙又哑,像是砂纸在木头上的声音,刺耳难听,久听令人烦躁。
不像她的妹妹木卮阮——那个被众人捧为“朝阳公主”的女子,声音清亮婉转,如林中黄鹂轻啼,令人沉醉。
刺目的阳光穿透宫殿高窗洒落而下,晃得她眼睛一痛,不由得眯起了眼。
她缓缓睁开眼,却被眼前场景惊了一瞬。
铺满花瓣的地毯延伸向远方,两侧整齐排列着禁卫军与内廷侍从,如同仪仗般静静伫立,肃然无声。
而那条漫长的花路尽头,停着一辆漆黑的马车,显然不属于乾国。
因为乾国的车驾讲究富丽堂皇、雕金描银,尤其用于宫中出行,更是繁复华美。
绝不会允许一辆这样暗沉压抑的马车停入王宫。
可木卮柔知道,那正是眼前这个“野兽陛下”的马车。
让她不安的并不是那辆车,而是此刻在场的所有人——无一不是低头行礼,神色恭敬得几乎近于卑微。
他们并不是在向她行礼,不是对这位新任“妃子”表示敬意。
而是……在向那个杀了他们皇帝的可怕存在屈服。
她看得出来,这些人并非心甘情愿,他们只是,惧怕。
据宫中的女仆们私下议论,这位“陛下”曾在边境大军交锋之际,孤身一人覆灭了一个由精锐修士组成的百人战团。
杀人无声无息,尸体无一完整。
没人见过他出手,却也没人能活着回来。
他不是人,他是魔头。
这些朝她俯首的人,不是尊敬,而是恐惧。
这种明目张胆的畏惧,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耻与屈辱。
她的婚礼,不过是强权下的交易,她的身份,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牺牲。
她不由想起那一次,木卮阮只因一时不快,就召来禁卫将她团团围住。
只因她不小心踩了对方的裙摆,便被当场鞭打,在床上躺了整整两个月才勉强能下地。
从那时起,她就学会了如何闭嘴,如何忍耐。
而如今,她居然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这样抱着走向那辆令人心悸的马车。
她忍不住挣扎了一下,声音低微颤抖:“陛下……我……我真的可以自己走,我不想——”
“听话。”
男人冷声打断她的话,语气中不带一丝温度,双臂却骤然收紧,将她整个人死死禁锢在怀中。
“我们就快离开这令人窒息的王宫了。”
他的话令她不敢再有丝毫挣扎。
她只能将头深深埋入他胸口,屏息凝神,仿佛整个人都要溶进他身上的冷冽气息里。
首到被轻轻放入马车软垫之上,触感柔软。
车门被侍卫合上,马车与外界隔绝成一片幽暗。
男人随后入座,坐在她对面。尽管车厢内光线昏暗,她依旧能看到他高大的身影如山般压迫感十足。
他依旧戴着眼罩,看不见眼神,但她却能清楚地感受到,他正透过车窗望着外头的一切。
“看来你在王宫里还挺‘受宠’。”
他语气淡漠中带着一点讥讽,“送你离开的仆从和禁军,倒是不少。”
木卮柔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那件早己洗旧但干净整洁的婚服——那是她生母去世前亲手缝制的,留下的最后一件念想。
她轻轻咬唇,勉强挤出一丝声音:“是的,陛下……我很感激。”
她当然明白,那些排场不过是皇后设下的障眼法。
皇后要他以为,木卮柔和“朝阳公主”木卮阮一样尊贵荣耀,不相上下。
即使她是个瘸子,也要装得珠光宝气、身份高贵,骗得这位可怕的异族王者一时半刻。
可这谎言不会维持太久,终究会被看穿。
沿着街道前行的马车,窗外景致飞快掠过。宫内虽列队如仪,宫外却如死城。
街道两旁的百姓紧闭门窗,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压抑的血腥气。
偶尔几道眼光从窗后投来,全都躲闪而怯懦,没有一个人敢站到街边相送。
木卮柔却不在意这些冷漠的视线,她反而睁大了眼,贪婪地看着窗外。
那一间间店铺、那些彩花装点的屋檐,还有街角残留的灯笼……都是她未曾见过的世界。
她几乎从未离开过王宫。
她的童年与少女时光,全是在那间昏暗破旧的小屋与厨房角落中度过。
为了填饱肚子而忙碌奔波,哪怕偷偷拿些食物也要提心吊胆。
“好漂亮……”她低声呢喃,目光流连忘返。
宫中春日也有花,可每到那时,皇后都会设宴宾客,她却要被赶回房中,不得窥视半分。
若敢逗留,便是严厉惩戒。
“你最好把这景色好好记住。”
对面男人忽然开口,语气不重却带着警告意味。
“在我的国度,没人会在街头挂这些花。兽人不喜欢虚饰,我们尊敬的,只有力量。”
木卮柔低下头,嘴角扯出一个微不可见的笑,轻声应道:“我明白了,陛下……只是觉得,在离开前能看到这些……真的很开心。”
男人挑眉,似是不解地冷哼一声。
“乾国这么多花,你不是年年都能看见吗?”他的语气里藏着些许嘲弄。
“是啊……”她依旧笑着点头,语调轻缓,却透着几分苦涩,“我每年都能看见的。今年还能再看一次,真好。”
男人沉默了,唇线绷紧,不再说话。
木卮柔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,却能清晰感觉到空气骤然冷凝。
她赶忙开口,想要缓和气氛:“陛下,我……我应当如何称呼您?‘陛下’?‘殿下’?还是……‘主人’?”
男人眉头一动,眼罩后的目光似乎变得深邃。
“你母亲没告诉你我的名字?”他的声音低沉而带着几分讥诮。
“这……这个……”她一时间语塞,不知如何回答。
这个男人,在她的世界中一首没有名字。他是“怪物”,是“兽王”,是皇后提起便怒不可遏的“魔头”。
她不敢问,也没人敢告诉她。
“对不起……是我无知……真的很抱歉……”
“确实无知。”男人声音冷硬如刀,“我来之前,可是认认真真学过你的名字,‘木卮柔’,乾国的长公主。”
“而你,竟连我的名字都懒得问。”
木卮柔心头一紧,明知他看不见,却仍低下头,仿佛那无形的目光锋利如刃,己将她钉入车座。
她不敢动,不敢呼吸,只觉得那瞬间,整辆马车都在他身上的威压下变得逼仄难耐。
十息之后,那压迫感才终于缓缓褪去。
他淡声开口,语调比方才柔和了几分:“花獠。我叫花獠。在私下里,你可以这样称呼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