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来了来了！"
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，一车间顿时骚动起来。原本就拥挤的人群像潮水般向两侧分开，给考核组让出一条窄道。杨厂长走在最前面，皮鞋踩在满是油污的水泥地上，发出清脆的"咔嗒"声。
"怎么那么多人？"杨厂长脚步一顿，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。车间里人头攒动，连工具箱上都站满了人。窗户外还扒着好几个青工，鼻子都压扁在玻璃上。几个女工甚至搬来了板凳，坐在过道里织着毛衣——活像来看大戏的。
王秘书凑到杨厂长耳边："应该是午饭时消息传开了。"
"杨厂长！"郭大撇子从人堆里挤出来，工作服扣子都挤掉了一颗。他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，"都准备好了！"
杨厂长刚要开口，人群后方又传来一阵骚动。妇联主任带着三个戴红袖标的大婶风风火火地赶来，宣传科主任则拎着台老式相机，脖子上还挂着闪光灯。
"杨厂长。"
"杨厂长。"
两人几乎同时开口，又同时闭嘴。杨厂长点点头，目光扫向站在车床旁的孙美华："孙美华同志准备好了吗？"
考核组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钳工，他翻开文件夹："报告厂长，己经完成设备检查，随时可以开始。"
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孙美华。她今天换了件干净的工装，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，露出光洁的额头。面对黑压压的围观人群，她没有丝毫怯场，只是轻轻活动了下手指关节。
"开始吧。"杨厂长一挥手，声音在车间里回荡。
"全体安静！"考核组长声如洪钟，"孙美华同志一级钳工转正考核现在开始——抽取工件！"
一个戴着白手套的年轻干事捧来密封的木箱。考核组长当众拆封，从几十个纸团中随机摸出一个，展开后高声宣布："考核工件——锥度配合套筒，公差等级IT7！"
人群中响起一片吸气声。几个老钳工交头接耳——这活儿看着简单，但要保证内外锥面配合精度，没两把刷子还真拿不下来。
孙美华却只是微微一笑。她先是对着阳光检查了毛坯件，指尖在金属表面轻轻滑过，像钢琴家抚摸琴键。然后突然眼神一凝，整个人气质都为之一变。
"开始！"
随着口令，孙美华左手转动卡盘，右手持刀稳稳切入。没有新手常见的犹豫试探，第一刀就首接切下0.5毫米的余量。金属屑如金色的雨点般飞溅，在阳光下划出璀璨的弧线。
"老天爷......"麻脸师傅张大了嘴，"她都不用量具？"
更令人震惊的是她换刀的手法——不是常规的停机换刀，而是在主轴旋转中完成刀具切换。只见她右手小指一勾，新刀具就像变魔术般滑入刀架，整个过程行云流水，连切削节奏都没断。
"这手法......"易中海站在人群最外围，脸色越来越难看。他认出这是当年苏联专家演示过的绝活，整个轧钢厂能玩转这手的不超过三人。
随着加工深入，孙美华的动作越来越快。她时而俯身贴近工件，呼吸都仿佛停滞；时而退后半步，眯眼观察整体进度。有几次甚至闭上眼睛，仅凭手指触感和切削声响调整参数。
二十分钟后，孙美华突然收刀。她没像常规流程那样立即检测，而是从兜里掏出块麂皮，轻轻擦拭工件内壁。然后做了个谁也没想到的动作——将成品往空中一抛！
"啊！"有人惊叫出声。
工件在空中翻转两圈，被孙美华稳稳接住。她将套筒较大的一端对准阳光，众人顺着看去——一束完美的圆形光斑投射在地上，边缘清晰得如同用圆规画出。
"锥度配合检验合格！"考核组长声音发颤，游标卡尺都忘了用，"光隙法检测，配合面无任何漏光！"
车间里先是一静，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。之前质疑最凶的麻脸师傅拼命往前挤，想看得更清楚些；妇联主任激动地拉着宣传干事，要求多拍几张特写；连向来严肃的杨厂长都忍不住连连点头。
"这哪是一级工的水平？"考核组里最年长的八级工喃喃道，"我带了三十年徒弟，没见过这样的......"
站在角落的贾东旭死死盯着那个闪闪发光的套筒，突然觉得师父教的那套花架子是如此可笑。
"检测合格！"
老裁判的宣布声在车间里炸开，尾音都激动得变了调。他举起那个闪闪发光的锥度套筒，阳光下金属表面流动着水银般的光泽。
"恭喜孙美华同志考核成功！"老裁判的手微微发抖，"这要是工级考核，我敢打包票至少能过三级！"
人群"嗡"地沸腾起来。几个年轻女工挤到最前面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孙美华，像是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。宣传科的相机快门声接连不断，闪光灯把车间照得雪亮。
杨厂长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，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。他双手握住孙美华的手，脸上满是获得功劳的微笑。
"孙美华同志，了不起啊！"杨厂长嗓门洪亮，刻意让所有人都听得见，"妇女能顶半边天，你可是给咱们轧钢厂争光了！"说着朝宣传干事使了个眼色，后者立即按下快门，将这"历史性握手"定格。
妇联主任不甘示弱地挤开人群。这位平时严肃的中年妇女此刻满面红光，胸前的教员像章擦得锃亮："孙美华同志，两天就成为正式钳工，证明我们女同志不仅能干纺织，更能胜任重工业一线工作！"她转身对随行人员挥手，"立即准备材料，我们要在全市妇联系统宣传这个典型！"
角落里，易中海的脸色由青转白，又由白转青。他死死盯着被众星捧月的孙美华，突然明白为什么孙浩南的"造谣"只得了轻飘飘的警告——厂领导早就知道了这颗明日之星的价值。
"易师傅，"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"听见没？人家现在就能考三级工呢~"说话的是三车间的老周，当年因为奖金分配没少被易中海穿小鞋。
"就是，"又有人接茬，"一个月后考核，那不是走个过场嘛！"几个长期受易中海压制的工人发出嗤笑。
易中海额头上的青筋突突首跳。他猛地转身，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："能考不代表能过！等真考过了再说吧！"说完推开人群就走。
他哪里还好意思待在这里啊。
等上工吧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