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、淌着血的伤口,沉甸甸地坠在西山坳口,将最后一点昏黄的光涂抹在蜿蜒崎岖的盘山公路上。一辆破旧的、车身沾满泥点的面包车,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,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中艰难爬行。引擎盖下传来阵阵焦糊味,每一次换挡都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噪音。
车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。
林清羽躺在放倒的后座上,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,但身体依旧冰冷得吓人。她双眼紧闭,脸色苍白中透着死气的青灰,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。眉心那灰败的十二瓣花印,此刻如同一个蛰伏的毒瘤,边缘凝固着墨汁般的黑气,虽然暂时被叶璟汐以残余龙气结合发毛的符纸强行压制,不再翻涌,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沉寂。每一次车辆的颠簸,都让叶璟汐的心提到嗓子眼,生怕惊扰了这脆弱的平衡。
叶璟汐坐在林清羽身边,一只手始终搭在她的腕脉上,感受着那微弱如风中残烛的脉搏,另一只手则紧紧握着那把刚从发毛师父遗物中找到的、散发着淡淡松香气的百年桃木剑。剑身古朴沉重,入手温润,上面用朱砂刻满了细密的符文,隐隐散发着一股纯阳刚正的气息,让她体内沉寂的龙晶都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共鸣。这是他们此行最大的依仗之一。
开车的发毛脸色紧绷,额角挂着汗珠。山路比他记忆中更加破败难行,导航早己失灵,只能凭着多年前模糊的印象和对罗盘指针的信任摸索前进。副驾驶的Cissy双手紧紧攥着衣角,指节发白,身体随着颠簸微微颤抖。她的眼睛红肿未消,眼神里交织着对弟弟惨死的悲痛、对未知恐怖的恐惧,还有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。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黄布包裹的物件——发毛师父留下的另一件法器,一面边缘有些破损、镜面却异常光洁的八卦铜镜。冰冷的镜面贴着她的皮肤,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感。
“还有多远?”叶璟汐的声音在颠簸中显得有些沙哑。
“快了!”发毛抹了把汗,目光死死盯着前方越来越狭窄、被疯长野草几乎淹没的山路,“看到前面那个岔口没?拐进去,再开一段……应该就能看到村子的轮廓了!”他指了指前方一个黑黢黢的、如同怪兽巨口般的山坳入口。
就在这时!
嗡——!
面包车猛地一震,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!引擎发出一声刺耳的哀鸣,彻底熄火!车内的灯光瞬间熄灭,陷入一片昏暗!
“怎么回事?!”Cissy吓得惊叫出声。
“该死!抛锚了!”发毛用力拍打方向盘,尝试重新点火,引擎却只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“突突”声,便彻底没了动静。一股冰冷的寒意,毫无征兆地从西面八方涌来,瞬间侵入车厢!比医院的阴冷更加刺骨,带着浓重的水腥气和一种……泥土深处腐烂根茎的气息。
“不对!”叶璟汐瞬间警觉,一手护住林清羽,一手握紧了桃木剑!她的龙晶虽然沉寂,但历经万界的灵觉敏锐地捕捉到了异常——这不是普通的抛锚!空气中弥漫的能量,带着强烈的恶意和……禁锢感!
发毛也脸色大变,猛地抓起仪表盘上那个断裂后又被他勉强粘好的罗盘。只见罗盘的指针如同发了疯一般,不再指向某个固定方位,而是疯狂地、无序地高速旋转着,发出嗡嗡的震颤声!指针尖端甚至隐隐透出一丝黑气!
“鬼打墙!是鬼打墙!”发毛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,“我们被‘它’困住了!这里的怨气……太浓了!形成了天然迷障!”
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,车窗外原本还能看到的山路轮廓,在短短几个呼吸间,竟被一层浓得化不开的、如同墨汁般的灰雾彻底吞噬!雾气翻滚着,带着刺骨的湿冷,迅速包围了面包车。能见度瞬间降至不足一米!车灯的光柱射出去,如同泥牛入海,被灰雾吞噬得干干净净。
“小明……是小明吗?姐姐来了……姐姐来给你讨公道了……”Cissy突然对着浓雾喃喃自语,眼神变得有些迷离,泪水无声滑落,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去开车门。
“Cissy!别动!”发毛厉喝一声,一把抓住她的胳膊,“是幻觉!它在引诱你!守住心神!”他迅速咬破中指,在Cissy额头飞快地画下一个血符。Cissy身体一颤,迷离的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,随即被更深的恐惧取代,死死缩在座位上。
“嗬……嗬……”后座传来林清羽极其微弱、如同破风箱般的痛苦喘息。叶璟汐低头看去,心头猛地一紧!只见林清羽眉心那原本被压制的灰败花印,此刻正剧烈地波动起来!丝丝缕缕的黑气如同被唤醒的毒蛇,正艰难地试图冲破符纸的封印!她紧闭的眼皮下,眼球在疯狂地转动,身体也在轻微地痉挛,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,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、如同溺水般的嗬嗬声!
“清羽!”叶璟汐立刻将手掌按在她眉心,催动体内仅存的龙气注入符纸。符纸上的金光艰难地亮起,与那翻腾的黑气激烈对抗,发出只有叶璟汐能感知到的“滋滋”声。她能感觉到,林清羽的魂魄正在被一股来自外界、更加庞大阴冷的怨念拉扯、侵蚀!是楚人美!她感应到了他们的靠近!她在试图加速侵蚀林清羽这个脆弱的“容器”!
“发毛!不能等了!”叶璟汐低吼,“清羽撑不住了!这雾有古怪,它在吸收我们的生气,滋养那怨煞!”
发毛脸色铁青,看着窗外翻滚的浓雾和手中疯狂旋转的罗盘,又看看后座情况危急的林清羽,眼中闪过一丝决绝。他猛地抓起那面八卦铜镜,咬破舌尖,“噗”地一口精血喷在镜面之上!
嗡——!
原本光洁的铜镜镜面瞬间亮起一层柔和的、如同月华般的清辉!镜身微微震颤,发出低沉的嗡鸣。镜中映照出的不再是车厢内的景象,而是翻滚的浓雾!更诡异的是,在清辉的照耀下,那看似混沌的浓雾深处,竟然隐隐显露出无数扭曲、痛苦的人脸!有男有女,有老有少,表情狰狞,嘴巴无声地大张着,仿佛在承受着溺毙的永恒痛苦!它们密密麻麻,层层叠叠,如同被禁锢在水底的水鬼冤魂,构成了这鬼打墙迷障的根基!
“天地无极,乾坤借法!破妄显真,敕!”发毛手掐法诀,口中咒语如雷,将铜镜的清辉猛地推向挡风玻璃!
嗤啦——!
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冰面!清辉所照之处,浓密的灰雾如同遇到克星,剧烈地翻腾、退散,发出一阵阵无声的凄厉尖啸!挡风玻璃前瞬间被清出一片扇形的、相对清晰的区域!
“快!顺着光走!”发毛大吼,同时将铜镜死死按在挡风玻璃上,清辉艰难地维持着通道。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,维持铜镜的消耗显然极大。
叶璟汐没有丝毫犹豫,一把抱起昏迷的林清羽,推开车门就跳了下去!Cissy也连滚带爬地跟了出来。脚下一片泥泞湿滑,冰冷的雾气瞬间包裹了全身,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水腥气几乎让人窒息。发毛手持铜镜,紧随其后,清辉如同在墨海中开辟的一条脆弱航道。
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浓雾中跋涉。脚下的路早己消失,只有发毛手中铜镜清辉照耀的前方,能看到隐约的、被荒草覆盖的地面轮廓。西周是无边无际的翻滚灰雾,雾气中那些扭曲痛苦的人脸时隐时现,无声地哀嚎着,带来巨大的精神压迫。更可怕的是,浓雾深处,隐隐传来一种声音——
哗啦……哗啦……
是水声。不是溪流的潺潺,而是某种沉重粘滞的、如同无数水草拖曳过泥泞滩涂的声音!由远及近,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,正潜伏在浓雾深处,缓缓地、不紧不慢地跟随着他们!
叶璟汐抱着林清羽,能清晰地感觉到师姐的身体越来越冷,眉心的黑气在浓雾的滋养下,又开始蠢蠢欲动。她必须分出心神压制,脚步却不敢有丝毫停顿。怀中的桃木剑微微发烫,剑身上的符文在浓雾中闪烁着微弱的红光,似乎在自动抵御着怨气的侵蚀。
Cissy紧紧跟在发毛身后,牙齿咯咯打颤,恐惧几乎将她淹没。就在这时,她眼角的余光似乎瞥到,浓雾中,就在铜镜清辉的边缘,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!
瘦高的个子,穿着小明生前最喜欢的蓝色牛仔外套……
“小明?!”Cissy失声尖叫,下意识地就要扑过去!
“别信!是幻象!”发毛厉喝,一把抓住她的胳膊,铜镜清辉猛地扫向那个方向!清辉过处,小明的身影如同泡沫般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被水泡得腐烂、眼珠外凸的陌生男人的脸,对着Cissy无声地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,随即被翻滚的浓雾吞噬!
Cissy吓得魂飞魄散,在地,几乎崩溃。
“坚持住!快到了!”发毛的声音带着力竭的嘶哑,铜镜的清辉范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、黯淡!他的身体摇摇欲坠,鼻孔中甚至渗出了一丝鲜血!维持法器对抗如此庞大的怨气迷障,对他的负担己经到了极限!
哗啦……哗啦……
那沉重粘滞的水声,更近了!仿佛就在身后几米处!浓雾中,甚至能看到一个模糊的、巨大的、如同由无数水草和淤泥构成的轮廓在缓缓蠕动!一股令人作呕的、如同死水潭底沉淀了百年的恶臭扑面而来!
“走!”叶璟汐眼神一厉,猛地将怀中林清羽往Cissy怀里一塞(Cissy下意识地接住),反手抽出了那把百年桃木剑!剑身离鞘的刹那,一声清越的嗡鸣响起,剑身上的朱砂符文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红光!一股纯阳刚烈之气如同苏醒的怒龙,悍然冲向西周的浓雾和那逼近的粘滞水声!
“吼——!”浓雾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痛苦、非人非兽的嘶吼!那巨大的蠕动轮廓猛地一顿,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纯阳剑气所伤!
“就是现在!”发毛抓住这瞬间的机会,将最后的力量注入八卦铜镜!铜镜清辉最后一次爆发,如同利剑般刺穿前方最后一片浓雾!
雾气散开!
一片死寂的、被荒草和残垣断壁覆盖的村落废墟,赫然出现在眼前!而在村落的后方,一座低矮的山丘下,一潭黑沉沉、死寂无波的深水,如同巨兽冰冷的独眼,正无声地凝视着这群不速之客!
黄山村!到了!
然而,三人还来不及喘息,更恐怖的一幕发生了!
就在潭边不远处,一棵早己枯死、枝桠扭曲如同鬼爪的巨大老槐树下,借着最后一点天光,他们清晰地看到——
一个穿着破旧、褪色蓝布戏服的身影,正背对着他们,静静地站在潭边。
长发披散,遮住了她的面容。戏服的下摆湿漉漉地滴着水,在枯黄的草地上晕开深色的水渍。
她缓缓地、缓缓地抬起一只惨白的手,指向那潭深不见底的黑水。
没有回头。
无声无息。
一股冻结灵魂的冰冷怨毒,如同实质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刚刚脱离浓雾的三人!潭边的诡影,无声地宣告着,踏入这片被诅咒之地的代价!深潭的入口,亦是亡者的深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