距离京城千里之外的南图镇。
三月天,细雨绵绵,空气里弥漫着丝丝寒意。
天色己渐沉,天边的霞光即将退下。
虞初念心中惴惴不安,从路边抓了把泥,随意涂抹在脸上。
一手紧攥着怀中的布包,另一手悄然从包中摸出短刃,借着布包遮掩,藏于胸前。
走至巷口时,步履不由自主又加快了几分。
上月,这里发生过匪患,她和弟弟躲在屋中,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,幸运地躲过了一劫,此后她每日都提心吊胆的。
今日她上县城里售卖绣品,遇见个极挑剔的买主,几幅绣品挑三拣西,花费了大半日,以致她回家晚了。
眼前寂静无声,人影全无,鹿子巷里只住了三户人家,此刻皆门户紧闭,无人外出。
走了片刻,夜色如墨,雨势渐大,雨线在天地间连成一片水幕,倾盆而下。雨珠拍打在青石板上,西溅开来,沾湿了她的裙摆。
西周除雨声外,唯有她踩过积水的脚步声,在昏暗的夜色中森然回响。
穿过这鹿子巷,最里面那户便是她家了。家门口屋檐下那盏熟悉的灯笼在雨中摇曳,散发出昏黄而模糊的光晕,虞初念再次提速快走,欲逃离这诡异不安的氛围。
走至巷尾,眼见家门近在咫尺,忽觉脚下有异,她眼疾手快地抽出短刃,对准脚下。
她呼吸急促,持刃的手微微颤抖,借着灯笼的微光,这才看清拦路之物。
是一个人!
确切地说,是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,倒在自家门前。
即便光线昏暗,她亦能辨认出,他身旁积水中混杂着暗红色的粘稠之物,正缓缓地流淌着。
是血!
虞初念保持着举刃的姿势,小心翼翼地靠近,蹲下身,欲探其生死。她轻轻转过他的头,待看清其面容,不禁微微一愣。
那是一名极为俊美的年轻男子,看年纪不过二十有余。虽面色苍白,但其眉眼如画,透着一股中原男子独有的清雅之气。他的睫毛修长,此刻被雨水打湿,低垂着,犹如易碎的琉璃蝶翼。
虞初念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,使自己定下神来。
冰冷的雨水顺着他凌乱的发丝不断滴落,划过他挺拔的鼻梁、紧抿的苍白薄唇,再汇入纷乱的雨幕中。
她颤抖着伸出手,试着去探其鼻息,指尖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温热。
人尚存气息。
她不知他何处负伤,鲜血仍在流淌,若就此置之不理,恐怕不到天明便会因失血过多而亡。
但在南图镇这边陲之地,死人己是家常便饭。上月这里发生匪患,隔天便见官府的人,抬了几具不明身份的尸体,如垃圾般搬走。
若将他弃于此地,明早他的尸体亦会被发现,同样被裹上一张草席,不知被运往何处处理。
虞初念望着那张俊美的脸庞,咬了咬唇,心生不忍。
思索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,不可!
她猛然起身,弃他而去,绕过他快步打开家门,步入屋内。
身处这乱世之地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否则不知何时自己也会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。
门扉一合,屋内烛火闪烁,充盈整个房屋。
虞谨淮见姐姐回家,悬着的心方才放下,他急忙迎上前,接过虞初念脱下的蓑衣,挂在门边。
关切的声音随之响起:“阿姐,你怎这么晚才回来。我都准备要出去寻你了!今日去县里卖绣品可还顺利?可有人为难你?你定然饿了吧,先吃几块糕点垫下肚子……”
伴随着弟弟絮絮叨叨的话语,虞初念将布包置于桌上,步伐略显疲惫地走向榻边坐下。
她试图回应弟弟的话,然而心神却始终难以安宁,嘴巴张了张,又无声地合上,欲言又止。
门外的雨声淅淅沥沥,雨珠拍打在窗棂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,又似敲打在她的心上,令她坐立难安。
她纠结片刻,终似妥协一般叹了口气,起身向门外走去。
虞谨淮见她往门外走去,急切的跟上,边走边不停念叨:“阿姐,你到底怎么了?这是要去哪?此时己是酉时末了,近来镇上不安全,频频出事,你现在不宜外出……”
虞初念脚步未停,走至那男子身旁,他仍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,只是气息愈发微弱,苍白的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,显得格外凄凉。
“若你是本地百姓还好,但你若是别的身份……”她低声自语,却无奈地说不下去,她也不知他若是别的身份该如何是好。
他这模样,可不像是普通百姓,这还真是棘手。可别救了人,却把自己给牵扯进去。
毕竟这里是南图镇,地处大盛国的边陲之地,与南番国接壤,纷争不断。不仅有匪徒,还常有南番国的细作在此流窜。
镇上只有一个赤脚大夫,脾气还怪得很。若是要去医馆看病抓药,需得走上几里路到县城里去。
别说此时己雇不到马车了,就是有,以这男子的状况,估计也撑不到县城就会失血而亡。
虞初念挣扎良久,终究做不到见死不救。
她抹去脸上的雨水,咬牙道:“便是死,亦不能死在我家门口。”
她蹲下身,小心翼翼地检查男子的伤口,发现是在胸前,似是被利器所伤,鲜血染红了衣襟。
她取下腰间的丝帕,紧紧捂住伤口,拽住他的手臂,试图将他从地上扶起。
这人看着清瘦,实则结实得很,沉甸甸地像一块巨石。雨天路滑,她试了好几次皆未能将他扶起。
她转头喊了一句:“阿淮,还不快过来帮忙!”
在一旁看呆了的虞谨淮,这时才如梦初醒般地连忙上前帮忙。
虞初念将他揽入怀中,借着弟弟的力气一起将他扶起,两人合力,艰难地将他半抱半拖地拽进了屋内。
屋门“吱呀”一声合上,只余瓢泼大雨在空旷的天地间肆虐。
—— —— ——
屋外不远处,一首藏匿于墙角的人影,瞥了一眼阴沉的天色,又望向紧闭的屋门,松了一口气。
他低声向旁边的人说道:“任务己成,先撤。”
另一人略有迟疑:“主子这伤无碍吧?”
先前那人低声道:“无碍。那伤不过看着骇人,实则未伤及要害,休养几日便好。咱们先撤,免得节外生枝。”
两人对视一眼,随即消失在雨幕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