念念用力仰着头，那顶不合适的圆毡帽“啪嗒”一下掉到雪地里。
露出一头乱糟糟的干枯黑发。
巴掌大的小脸上，一道血红印子格外醒目。
惹得杀气腾腾的两帮人，齐齐一怔。
“小舅舅！”
太冷了，念念在原地蹦跶两下，将两只小胳膊高高举起。
“我？”
霍云霆指着自己的鼻子，目露疑惑。
他手里提着一把长刀，黑色皮衣的领口松松垮垮，露出锁骨处一条大金链子。
浓眉似剑，半长的头发桀骜不驯地支棱着。
他旁边的跟班水生“嘿嘿”一笑：“霆哥，该不会是你在外头的私生女吧？”
他瞧着，两人长得有点像。
“放屁！”
霍云霆怒骂一声，正要说话，对面斧头帮的头目乌贼不耐烦了：“干嘛，还打不打？”
再不打，气势都没了。
小女娃哪懂得那么多，念念一把抱住霍云霆的腿：“小舅舅，念念饿饿。”
霍云霆揉了揉眉心，这叫什么事啊？
被这个可怜兮兮的小女孩缠住，还怎么打架。
尤其是，她正满心依赖地看着自己。
不管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，他总不能当着一个小娃娃的面，打打杀杀。
“不打了。”
霍云霆弯腰将念念抱起，说：“看在她的份上，我再给你们五天时间。”
“只要把那批货交出来，我就不跟你们计较。”
乌贼求之不得。
青帮势大，他惹不起。
更何况，这件事确实是他们的问题。
好端端的，怎么就丢了呢？
他没有头绪，想不通。
“行，”乌贼把胸脯拍得邦邦响，“就五天！”
答应下来再说。
这回，多亏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女孩。
乌贼嘻嘻一笑，捡起落在雪地上的圆毡帽，往念念头上一戴，逗弄着她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，几岁了？”
念念没理他，小身子一扭，把头埋在霍云霆肩膀上，留给他一个后脑勺。
乌贼摸了摸鼻子，讪讪一笑，回头冲着众小弟挥挥手：“散了散了。”
水生也跟着招呼：“杵着干嘛，都散了。”
两帮人在街头散去。
躲起来旁观的人们，重新出现。
霍云霆抱着念念，走进街边一家苏菜馆，要了几样适合小孩子吃的菜。
水生带着两个人跟着他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，几岁了？”
同样的问题，乌贼问的时候念念一个字不答，这会儿坐姿乖巧，认真回答。
“我叫念念，今年五岁了。”
“你家在哪里，我送你回去。”
念念一听，把头摇得像拨浪鼓，语气坚决：“他们欺负我，不回去！”
霍云霆头都大了，耐着性子问：“你妈妈叫什么，记得吗？”
念念睁大眼睛，奶声奶气：“姆妈就是姆妈呀。”
“那你的大名叫什么？”
念念摇了摇头：“姆妈说，她回来后就教我认字，教我写我的名字。”
霍云霆语塞。
水生瞧着稀奇，问：“那你怎么知道，他是你小舅舅？”
“他就是小舅舅呀？”
念念歪着头回答：“念念看见他，就认出来了。”
好没有道理。
但好像，也没法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讲道理。
菜上来了，霍云霆道：“先吃东西。”
让他仔细想想，该怎么办。
他是北洋督军霍戎轩的小儿子，有个比他更小的妹妹霍雪棠。
但以雪棠的年纪，怎么也不可能，有一个这么大的孩子。
兄妹两人关系很好，他是陪着霍雪棠才会来申城，妹妹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他。
不——
霍云霆陡然睁大眼睛，定定地看着吃得香喷喷的念念。
除非，她是三姐霍昭华的女儿。
年龄正好对得上。
三姐也有这么一双眼睛，就像夜空中闪烁的星星，清澈明亮。
当年，霍昭华执意要嫁入楚家，惹得父亲发怒，放话她如果一定要嫁，就跟家里断绝关系。
父女两人同一个倔脾气。
他那时年纪小，不清楚具体过程，只记得家中吵得翻天覆地，而三姐再也没有回过家。
后来听大哥私底下提过，三姐跟着楚家到了申城。
三姐如果有女儿，应该就差不多这么大。
想到这里，霍云霆摇摇头。
只是年龄相符，不可能这么巧吧？
趁念念吃饭，他让水生去买了处理外伤的药。
小女孩脸上的伤也不知道是谁弄的，怎么下得去这个手。
念念放下筷子，小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，呼出一口气。
“小舅舅，我好久都没吃得饱饱了，小舅舅真好！”
她笑容很甜，更让人心疼。
霍云霆低声骂：“哪个狗娘养的杂种，干出这种事。”
水生回来，把两瓶药水放在桌子上。
“我给你上药，会有点痛。”
念念大力点头，将双手放在膝盖上：“我会乖乖的。”
霍云霆先用生理盐水替她清洗伤口，再用碘酒消毒。
凑得近了，这才发现不止是那道划破的口子，脸上和额头上都有好些淤痕。
他动作很轻，念念闭着眼睛，忍着痛，一声不吭。
“念念好乖。”
水生看得心软软，忍不住说：“比我那个会拆家的妹子乖多了！”
霍云霆横了他一眼：“那是，你也不看看，谁是她小舅舅。”
话一出口，他自己都愣住了。
不是，他怎么就认下了？
他连自己都没活明白呢，成天打打杀杀的。
这么个小不点，他怎么养？
不行，他得想个办法，哄着她说出住处，给送回去。
吃饱饭、上好药，霍云霆抱起念念，去给她买衣服。
念念抱着他的脖子，在他脸上“吧唧”一口，甜甜道：“小舅舅最好了！”
喊得霍云霆一颗钢铁心又化了几分。
水生跟在他身边，聊着之前的事：“霆哥，你说我们那批货，真被斧头帮吞了？”
“他们不敢。”
霍云霆的语调懒洋洋的：“回头你多带几个人，跟我去码头上找找。”
他抱着念念，进了永新百货公司，从里到外挑了好几套给小女娃穿的冬装，换下她的旧棉袄和不合身的外套。
“这些衣服，要不扔了？”
霍云霆拎着她换下来的衣服，一脸嫌弃。
念念正想点头，突然想起什么：“等一下。”
她伸手到旧棉袄的小口袋里，掏啊掏。
掏那几截断了的玉蜻蜓。
这支玉蜻蜓是霍昭华儿时佩戴的旧物，霍家人都认得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