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“皎皎,你得体谅你母亲。”
临近三月,可上京的天却依旧不见回暖,甚至整日阴雨绵绵。
青石板街更是被雨淋得浇透,聚集成一堆堆小小的水洼。
宋卿眠艰难地撑着伞,抱着几卷厚重的书册,努力地避开石板上的水洼,好叫衣摆不必染上这些水渍。
她走得艰难,纤细的身影在风雨里更显得清瘦单薄。
好不容易回到了府上,不等宋卿眠将怀里护得好好地书卷安置下来,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便在众多婢女的簇拥下走来。
宋卿眠下意识地后退几步避开,将位置给妇人让出,谁知妇人今儿眼中她早就便入了眼。
她停在宋卿眠的面前,面上是掩盖不住的厌恶:“真是个没用的废物。”
宋卿眠不欲与她争辩,只低声唤了句:“母亲。”
妇人却好似听不见,她只是端详着宋卿眠这张昳丽温软的脸。
哪怕现在己到了初春,她依旧裹着厚实的袄子,衣领处更是镶着一圈软软乎乎的白毛,衬得这张脸恍若只有巴掌大小,特别是那双杏眼,水汪汪的,犹如一泓潋滟春水。
端得是,杏眼桃腮,温软秾丽。
实在不像个男子。
随着长成,京中流言蜚语也是甚嚣尘上。
甚至就连她一个身居内宅的妇人,也曾听过,清远侯府世子男生女相,必为祸端的事儿。
可让她不曾想的是,就算听见这些流言,宋卿眠也没有半点改变的打算,瞧着她羸弱惹人的模样,林氏心里无端便升起了一股火。
若非她自个不端正检点,京中又岂会有这些流言流出。
想着,林氏的手高高扬起,狠狠地落在宋卿眠怀中所抱着的那几卷书上。
宋卿眠本就是孱弱的身子骨,哪里经得住林氏这盛怒下的一击。
她受不住力道的后退,手里的书卷更是没保住,全被林氏打在地上,七零八落。
周遭的婢女噤声低头,完全不敢有所动作。
宋卿眠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,刚想作揖请林氏息怒,谁曾想她的训斥却是先一步从头顶传来:“这京中哪家儿郎如你一般,手不能提,肩不能扛,我不指望你能如你父亲一般建功立业,最起码也不该是这般丢人懦弱、以色侍人的模样。”
“等百年之后,我真不知,我有什么脸下去见你父亲。”
“早知如此,当日死得何不是你,真是晦气。”
林氏一脸怒容地将自己的情绪发泄后,便冷着脸带着自己的婢女婆子扬长而去。
庭院外的水汽飘落进来,打在宋卿眠单薄的身子上。
她垂眼看着散落在自己脚边的书卷,静立了半晌,还是蹲下身去,将东西一件一件地捡了回来。
等她抱着这几卷书回到自个的院子时,身子早被淋湿了一大半,衣裳湿漉漉地贴在她身上,勾出她纤细单薄的身段。
“世子。”听见声响出来迎接她的婢女碧玉瞧得是一眼心疼,她赶紧上前,将被雨沾湿后略重的外裳宽下,取了件新的衣裳将她拥住后,这才赶紧扶着人往屋里去,“外面雨正大,你身子不好,怎么就沾了这些水汽。”
“无事。”宋卿眠握住碧玉的手,柔声安抚了句,“只是略微淋得一点雨,不妨事的。”
怎会不妨事?
碧玉瞧着她苍白的脸,心里难过得几乎掩不住面上的心疼:“世子回来时,可是遇着夫人了?”
“……嗯。”宋卿眠沉默片刻后,轻轻点了头,“我瞧着母亲有些急,是要去哪吗?”
碧玉早便沏了热茶,在她说话间隙,己备好一盏,端至她手边。
热气从茶盏中溢出,被雨水吹得微凉的手指,有了几分暖意。
宋卿眠接过,小口小口地抿着。
“林府遣人传了消息来,说是昨儿夜深霜重,林姑娘感了风寒,今儿身子不是很畅快,是以……”碧玉说着,心里却替自家主儿深感不平,但见宋卿眠好似没什么情绪起伏波动,便一鼓作气地说道,“夫人心疼林姑娘,便赶了去。”
林氏爱重林令漪这个侄女,胜过她这个“儿子”一事,不说在清远侯府,就连整个上京也可以说是略有耳闻。
自从十三年前,清远侯因府中走水而离世后,这份偏心便更加明显。
说来,清远侯与林氏也算一对恩爱夫妻,两人青梅竹马,长成后又喜结良缘。
在宋卿眠为数不多的记忆里,她也是在父母期许与爱意中降临的。
她也曾得到过母亲无微不至的爱意与怜惜。
特别是幼时,母亲也曾将她抱在怀里,怜惜她体弱,为她的身子哭过,可后来,府中走水,父亲为了救她的兄长,一头扎进火海里,便再也没能出来。
自那时起,所有的温情消散,她代替兄长,成了清远侯府的世子。
也是从那时开始,对她向来怜惜的母亲变了另一种样子。
而她得父亲荫庇,入宫成了太子的伴读之一。
可她没什么用,就算入宫成了太子的伴读,也平庸至极,除了一副招人的皮囊之外,再无半点可拿得出手的地儿。
母亲怨恨她,是应当的。
若是兄长没有同父亲死在那场走水之中,或许,今儿名扬上京的少年将军,该是她阿兄才对。
而不是身子孱弱,庸庸无为的她顶着清远侯府世子的名头,惹人笑话。
宋卿眠将茶盏搁下,轻声道:“阿玉,备一份礼,给表姐送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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许是清早淋了雨的缘故。
临近午时左右,宋卿眠便感觉头昏乏力,碧玉见着,赶紧将府中的大夫请了来。
这位大夫是林氏从林府带来的,自从先侯爷走后,他便一首在侯府负责照顾身子孱弱的宋卿眠。
大夫按照往常开了副治疗风寒的药后,这才语重心长对宋卿眠说道:“姑娘心里有怨。”
宋卿眠沉默片刻,无力地摇了下头。
“姑娘没必要瞒着老朽,只是你身子向来不好,姑娘实在是不必为了一些小事闷闷不乐,况且你母亲也有苦衷。”大夫见状,一边收拾药箱,一边缓声说道,“当年先侯爷故去,大权旁落,若你母亲不将你扮作男儿,守住这岌岌可危的家业,只怕你们孤儿寡母的,少不了要受欺负。”
“皎皎,你得体谅你母亲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