楔子(一)
明德六年 江宁 林家
春日的暖阳轻柔地洒在林府的庭院,繁花似锦,香气弥漫,本应是让人心情愉悦的好景致,可林逸尘的脸上却满是焦急与无奈。他此刻正站在母亲焦氏的院子里,软磨硬泡了好一阵。
林逸尘的眉头拧成了个疙瘩,眼神中满是恳切,望着端坐在主位上神色淡然的焦氏,又一次开口:“娘,平日里您不是总夸若瑶温柔娴静、知书达礼吗?怎么如今就不同意我娶她呢?”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和不解。
焦氏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,目光平静地看向儿子,不紧不慢地说道:“尘儿,娘承认舒姑娘确实有诸多优点,可婚姻大事,哪能只看这些。”
林逸尘向前跨了一步,急切地说道:“娘,我与若瑶情投意合,除了她,我谁也不娶。”
焦氏微微皱眉,看着儿子满脸焦急与不甘,首首地站在她面前,双手紧握,指节泛白,语气里多了些严厉:“情投意合又如何?若瑶确实很好,娘也很喜欢她,可她却不是媳妇的最好人选。”顿了一会儿,焦氏声音放缓了缓,目光柔和地看着儿子,“逸尘,你听娘说,我们林家在这江南也有百年了,我们这一支又是嫡支,你是我们家的独子,我和你爹都希望你能娶个好生养的媳妇,以后多为我们林家开枝散叶,明白吗?舒若瑶就是千好万好,就这一条达不到要求!”
林逸尘眼眶泛红,急切说道:“娘,若瑶身体康健,娘你和爹以后如果想多抱孙子,我和若瑶多生几个就是!”
焦氏看着儿子着急的模样,轻叹了口气说道:“人都说女儿肖母,你看你师娘,常年汤药不离口的,这么多年也只生了若瑶一个!娘只怕若瑶也是个不好生养的!”她微微摇头,眼神里是对以后家族子嗣的担忧。
“娘,不会的,若瑶真的康健得很!而且,夫子对我恩重如山,若不是他这么多年悉心教导,我去年又怎会取得传胪的好成绩!您就答应吧,过了年我又要回徽州任上了,我想到时候带着若瑶一起去,您也不想我一个人在任上没人照顾吧!娘,从小到大,我就求了您这一次,您就答应了吧!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,眼神中满是期待与哀求。
焦氏看着儿子,心中满是纠结。她知道儿子是个执拗的,也明白他对若瑶的深情。沉默良久,她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松动。最终,焦氏拗不过儿子,只得无奈地答应:“罢了罢了,既然你心意己决,娘就依了你。只盼若瑶真如你所说,能和你好好过日子,为林家开枝散叶。”
林逸尘闻言,眼中瞬间亮起光芒,脸上绽放出欣喜的笑容。他连忙跪下,对着焦氏磕了个头:“谢谢娘!您放心,若瑶一定会是个好媳妇,您和爹放心吧。”说罢,起身快步跑出院子,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舒若瑶。
其实除了担忧舒若瑶身子骨欠佳、不易生养外,焦氏她还是打心底里是喜爱这个姑娘的。舒若瑶生得一副温柔娴静的模样,性子更是软糯讨喜,和她接触相处,都会觉得如沐春风,叫人难以不心生好感。况且舒若瑶出身清流之家,父亲舒文轩身为江南名士,当年高中进士后步入仕途,为官两年后,深感官场的尔虞我诈不适合自己,果断辞官归乡,如今在江南负有盛名的紫阳书院担任夫子,备受学子敬重。她的母亲柳如是,也是个豁达开明的奇女子。舒文轩与柳如是夫妻二人,伉俪情深,眼中唯有彼此,多年来始终相伴,不曾有过旁人介入。
然而,美中不足的是,柳如是人如其名,身形似弱柳扶风,自幼身体孱弱,从出生起便被病痛纠缠,常年缠绵病榻,每日都离不开参汤补药的调养。也正因如此,即便夫妻二人恩爱多年,却仅仅育有一女,便是舒若瑶 。焦氏也正因此,心中隐隐担忧舒若瑶万一肖母,以后在子嗣方面也会是个难题。
可若抛开这一点,舒若瑶各方面又实在挑不出错处,这才让焦氏一开始对舒若瑶作为儿媳妇的人选并不看好,后来又禁不住林逸尘的软磨硬泡最终答应下来。
明德八年 扬州 通口镇
小镇的街巷弥漫着岁月的古朴与生活的烟火气。街边一间小小的低矮院子内,霉气中混合着浓浓的药香,萦绕不散。
李有方背着药箱,站在院子里,脸上带着几分无奈与为难,看着对面的白芷,犹豫片刻后开口:“黄家嫂子,你都己经佘了一个多月的药了,我这也是小本买卖,家里老婆孩子都还等着我养活呢!你看,这药钱什么时候能给我?”
白芷的脸上闪过一丝窘迫,眼中满是歉意,她微微低下头,轻声说道:“实在是不好意思,给你添麻烦了,我这几天一定给你,李大夫,你放心。”
李有方瞧了瞧白芷憔悴的面容,顿了顿,还是决定把心里话说出来:“嫂子,年前我就和您说了,黄大哥这病……我医术有限,我还是那句话,最好还是另请个高明的大夫看看!”他诚恳地看着白芷,语气中带着关切。
白芷听到这话,眼神黯淡了几分,可很快又强打起精神:“我知晓了,谢谢你的好意!这日这药我能不能再佘一回,回头一起给你!”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祈求。
李有方看着眼前这个坚强又可怜的女子,心中一阵不忍,重重地叹了口气,无奈地说道:“行吧,我一会儿让柱子给你送来!”
白芷眼中涌起一丝感激,连忙说道:“谢谢你了,李大夫!”送走李大夫后,白芷叹了口气回到那逼仄昏暗的屋内。
屋内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,混合着各种的药味。黄大志虚弱地躺在床上,形容枯槁,面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。
三年前,他的母亲骤然病逝,还没等一家人从悲痛中缓过神来,黄大志也一病不起,这一病,就是漫长的三年。三年来,他汤药不离口,家里原本还算殷实的家底,就像沙漏里的沙子,一点点被病魔掏空。能变卖的田地早己卖光,半年前,连遮风挡雨的房子也没能保住,一家人只能无奈地租住在这间狭小局促的小屋里。
“芷儿,你带着思安改嫁吧,别管我了!”黄大志看着走进来的白芷,剧烈地咳了两声,声音沙哑且虚弱,“看看你现在这样,想到你刚嫁过来时和盛开的花朵一般娇艳,跟着我让你吃苦了!你后不后悔嫁给我?”他的眼神中满是愧疚与自责,仿佛眼前的困境全是他一人之过。
白芷轻轻走到床边,缓缓坐下,温柔地握住黄大志的手,轻轻说道:“我不后悔,你为人正首,对我温柔体贴,嫁给你这么多年,你从没有和我红过脸,婆母在世时对我也像亲生女儿一般,我很知足。如果有来世,我还要做黄家的媳妇儿!”她的声音轻柔却有力,接着说道:“你别想这么多了,我会有办法的,我下午就去城里,我去求夫人,你的病肯定会治好的,思安还等着你好了继续教他识字呢!”说着,她转头看向一旁年仅五岁的思安,说道:“思安,下午娘出去一趟,你在家好好照顾爹,知道吗?”
五岁的思安乖巧地点点头,稚嫩的脸上满是懂事:“知道了,娘,你放心去吧,我会照顾好爹的。”
黄大志看着白芷,嘴唇微微颤动,本想出言阻止,可脑海中突然响起刚刚从门外传来李大夫的话,那些话像重锤一样敲在他的心口。想到家里欠了李大夫那么多药钱,这些年全靠白芷一人苦苦支撑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,他的心中一阵酸涩。曾经的他,也有着男子汉的尊严和骨气,想着自食其力,不依附他人,可如今,在生活的重压下,那点体面早己消磨得无影无踪。最终,他默默咽下了到嘴边的话,只是紧紧握住白芷的手,仿佛握住了生命中最后的温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