通告锁春:卖花阿婆的寒冬
早春的风裹着料峭寒意,书源踩着青石板路拐进巷口时,正看见卖花阿婆被几个穿制服的人推搡着。竹编花筐翻倒在地,粉白的玉兰、鹅黄的迎春散落一地,花瓣被踩进湿漉漉的泥里。
“我就摆这一会儿......”阿婆佝偻着背,枯瘦的手试图护住最后几枝海棠,“今儿是周末,娃娃们放学......”
“没看见新通告?”为首的市容管理员老王晃了晃贴满红章的告示,油墨未干的“城区全面禁止流动摊贩”刺得人眼疼,“再不走,花全没收!”他皮靴碾过掉落的花瓣,鲜艳的汁水渗进石板缝隙。
书源蹲下身帮阿婆捡起沾泥的花枝,瞥见告示落款是区综合执法大队,日期是三天前——恰好是商业街新开的“高端花卉中心”举办开业典礼的日子。阿婆布满皱纹的手颤抖着,指甲缝里还沾着花泥:“书源啊,这些花都是我在后山采的,不卖出去......”
“王哥,阿婆在这儿卖花十几年了。”书源举起手机拍摄告示,“而且这属于非主干道,按规定......”
“规定?”老王的橡胶棍敲打着花筐,“上头要搞市容整顿,你们这些老破烂别碍眼!”他转身时,书源看见对方口袋露出半截贵宾卡,烫金的“馨雅花卉”字样在阳光下闪烁——正是那家新开花卉中心的名字。
夜幕降临时,书源在社区图书室查阅资料。泛黄的城建档案显示,这条巷子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划定为“便民疏导点”,甚至有市民政局颁发的“民生示范街”牌匾照片。而那份所谓的“禁售通告”,不仅没有征求商户意见,连基本的公示程序都缺失。他刚要离开,图书室管理员匆匆赶来:“小书,别查这些了......”
书源回到家,林夏发来的信息让他浑身发冷。新开的“馨雅花卉”背后投资方,竟是副区长赵为民的外甥。该中心以“统一管理”为由,要求摊贩缴纳每月五千元的摊位费,这对靠卖野花为生的阿婆来说,无异于天文数字。更讽刺的是,区政府官网上还挂着“扶持小微经济”的政策文件。
次日清晨,书源带着整理好的材料来到区执法大队。赵为民的办公室门虚掩着,他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碎裂声:“那个卖花老太婆还敢投诉?再发份通告,说她破坏绿化!”推门而入时,正看见赵为民将信访件塞进碎纸机,金属齿轮绞碎纸张的声音格外刺耳。
“赵区长,根据《城市管理条例》,禁止设摊需要......”
“少拿法律压我!”赵为民拍案而起,“市容整洁是头等大事!你们这些小商贩懂什么?”他抓起“禁售通告”甩在桌上,“看看清楚,这是为了城市形象!”
书源翻开文件,所谓的“依据”全是含糊其辞的套话。“但这份通告没有经过听证会,也不符合......”
“够了!”赵为民按下呼叫铃,“保安!把人轰出去!”推搡间,书源藏在怀里的录音笔掉落在地,红色指示灯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格外醒目。
被扔出办公大楼时,书源看见老王正从赵为民的车里下来,怀里抱着印有“馨雅花卉”logo的礼盒。他握紧拳头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手机震动,林夏发来视频:深夜的巷子里,执法队用黑油漆在墙上喷涂“禁售”大字,几个卖菜老农试图阻拦,被强行拖走。
半个月后,阿婆的花筐里只剩几枝枯萎的花枝。她坐在墙角,浑浊的眼睛望着空荡荡的街道。书源和几个大学生架起首播设备,镜头里,阿婆颤巍巍举起布满裂口的手:“这些花,都是后山的灵气......”首播间评论瞬间刷屏:“这哪是整顿?分明是垄断!”“@纪检委 快来查查!”
转机在第十七天降临。省督查组突然到访,他们的镜头对准漏洞百出的通告,对准豪华的花卉中心,更对准阿婆布满泪痕的脸。当“禁售通告”被当众撤销时,围观的老人们相拥而泣,干枯的手抚摸着重新绽放的花枝。
一个月后,区政府门前贴出新公告:废止违规文件,追究相关人员责任。赵为民办公室的玻璃被愤怒的群众砸碎,满地狼藉中,那份曾经封锁春天的通告,被撕成碎片随风飘散。而书源和市民们收集的证据,整整齐齐码放在督查组桌上,每一页都在诉说着:再冰冷的通告,也锁不住人间的春色。
巷子重新热闹起来那天,书源看见阿婆的花筐里摆满娇艳的杜鹃。阳光穿透花枝洒下,花瓣上的露珠折射出七彩光芒,映照着老人们欣慰的笑脸。春风拂过,带着花香的暖意,终于吹散了这个漫长的寒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