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寒针惊梦
苏州博物馆的琉璃穹顶将深秋的阳光切割成无数菱形碎片,在颁奖礼现场投下冰冷的光斑。顾清晏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,旗袍下摆扫过领奖台边缘的苏绣纹样, 那是她亲手绣制的辅助装饰,此刻却像一道灼热的讽刺。檀香混着绣线纤维的气息钻入鼻腔,她突然想起母亲常说的话:“苏绣的魂,是要绣进骨子里的。”
评审团主席的声音在扩音器里嗡嗡作响:“顾清晏的《二十西桥明月夜》,流于形式,失却魂魄。” 这句话像一柄钝刀,在寂静的会场划出刺耳的裂痕。台下观众的目光如潮水般涌来,顾清晏感觉旗袍内衬突然变得潮湿,后背的汗珠顺着脊椎蜿蜒而下,在丝绸上晕开深色的痕迹。她死死攥住绣绷,指尖传来金属冰凉的触感,那是母亲亲手打造的银质绷架,此刻却冷得像块冰。
“啪嗒” 一声,是母亲的檀木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。顾云裳银发随着疾步晃动,旗袍上的盘金绣牡丹在灯光下张牙舞爪。她一把夺过绣品,布满老茧的手指重重划过绣面,银丝盘扣刮破缎面的声响如同指甲划过玻璃。“你看看这散套针!” 母亲的声音带着苏州评弹特有的软糯腔调,此刻却尖锐得能刺破耳膜,“歪歪扭扭,也配叫非遗传承?”
顾清晏的视线突然模糊起来。十二岁那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:绣楼里霉味刺鼻,她跪在冰凉的青砖上,看着母亲将她熬夜绣制的《百鸟朝凤》撕碎。“错一针,就是错了一辈子!” 母亲的话和眼前评审团的否定重叠,绣绷在手中剧烈颤抖,针脚细密的《二十西桥明月夜》上,苏绣特有的 “水路” 仿佛变成了蜿蜒的泪痕。
背景里传来若有若无的评弹小调,是《玉蜻蜓》里最经典的选段。顾清晏记得小时候,母亲常一边刺绣一边哼唱,那时的曲调温柔得能融化月光。而此刻,琵琶三弦声混着学徒们的窃窃私语,像无数细针同时扎进耳膜。她低头看着绣品上那轮用金线勾勒的明月,突然觉得那光芒如此刺眼, 为了绣出月光的清透,她连续三夜未眠,将三十种不同灰度的丝线层层叠加,可在母亲眼中,这一切不过是 “流于形式”。
“顾小姐,是否需要解释?” 主持人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礼貌,却像在她伤口上撒盐。顾清晏张了张嘴,喉咙却像被浸湿的丝线缠住,发不出任何声音。她的余光瞥见台下的沈明渊,那位神秘的心理咨询师正安静地坐着,手中的青瓷茶盏腾起袅袅热气,目光平静得如同沧浪亭的湖水。这个眼神突然让她想起第一次走进渡心斋的场景,沈明渊说:“你绣的不是花,是恐惧。”
母亲还在滔滔不绝地数落,苍老的声音在会场回荡。顾清晏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,那些精心设计的针法、反复调试的配色,在母亲的批判下化作虚无。她突然想起沈明渊教她的 “呼吸疗法”,试图调整急促的气息,却闻到绣品上残留的薰衣草香 , 那是她特意在丝线中浸泡的,为的是让作品带上 “灵魂的温度”。
“够了!” 这句话不知是在心里还是脱口而出。顾清晏猛地夺回绣品,缎面撕裂的声响清脆如裂帛。她踩着高跟鞋转身,旗袍开衩处露出脚踝的苏绣纹身, 那是她十八岁时偷偷纹的,图案是一只破茧的蝶。琉璃穹顶的光打在纹身上,鳞片般的纹路在皮肤上明明灭灭,仿佛真的要振翅高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