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锁转动的瞬间,顾明渊的掌心还沾着废品站外的冷雨。
指尖微凉,衣袖被风带进的水汽沁得沉甸甸。
他推开门的动作放得极轻,却还是惊得客厅里的三个人同时抬头——顾母手里的毛线针“当啷”一声撞在茶几上,清脆如瓷;顾父捏着的棋子“啪”地落回棋盘,声音短促而生硬;林晚秋正弯腰捡滚到脚边的毛线团,发梢垂下来遮住了表情,只露出半张侧脸,泛着柔和的光。
但他一眼就看出不同了。
半小时前离开时,顾母的眼睛还像浸在冷汤里的红枣,此刻虽仍泛红,却多了层水光,像是阳光穿透晨雾般清亮了些;顾父的背不再绷成硬弓,靠在沙发扶手上,膝盖上摊着没下完的象棋,整个人松弛下来,连呼吸都比之前稳了许多;最让他心跳漏拍的是林晚秋——她抬头时睫毛上还挂着没擦净的湿意,却冲他露出了来顾家这大半个月里最真切的笑,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,像春风拂过湖面荡起的涟漪。
“回来啦?”顾母先开了口,声音还有些哑,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梗着脖子,“厨房温着姜茶,我去给你倒。”
“我帮您。”林晚秋己经站起来,顺手把顾明渊脱在玄关的湿外套挂进衣柜,指尖扫过他袖口沾的泥点,触感微凉又柔软,“今天风大,你外套都湿透了。”
顾明渊喉结动了动。
他伸手碰了碰她发间的碎发,像从前无数次在急诊楼外等她下班时那样,低声道:“让你受委屈了。”
“没。”林晚秋摇头,指腹轻轻蹭过他冻得发红的耳垂,暖意顺着肌肤传来,“刚才阿姨教我织毛衣,说要给我们织对情侣款。”
“咳。”顾父突然清了清嗓子,把象棋往茶几中间推了推,“明渊,来下两局?你妈说你最近总熬夜出任务,棋艺退步了。”
顾明渊这才注意到父亲眼底的乌青——和他出警后熬红的眼尾如出一辙,仿佛血脉相通的疲惫与坚持。
他脱了沾泥的皮鞋,在父亲身边坐下,刚捏起“车”,余光瞥见林晚秋正蹲在顾母脚边,把刚才掉在地上的毛线团重新绕好,动作轻柔,像在抚摸一只熟睡的小猫。
“妈,我和晚秋商量过了。”他把棋子重重落下去,“等这阵子消防局的新训练基地验收完,我们就去领证。”
顾母的手顿在毛线针上。
“我知道您担心什么。”林晚秋没抬头,手指却攥紧了毛线,声音微微发颤,“外科医生值班多,顾队出警也没个准点。但我们有排班表共享,他出警时我尽量调白班,我值大夜时他尽量申请备勤。周末我们计划每个月留西天,雷打不动陪您和爸去公园遛弯,或者回我爸妈那吃饭。”
她抬起头,眼尾还带着刚才擦泪的红,声音却愈发坚定,“上次您说想看我做的糖醋排骨,我手机里存了二十种做法视频。以后每个月学两道新菜,您和爸挑着吃。”
顾母的睫毛颤了颤,突然伸手摸她的脸:“傻孩子,我哪是嫌你不会做饭...”
“我知道。”林晚秋抓住那只粗糙的手,按在自己脸颊上,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,“您是怕我们忙得连口热饭都吃不上,怕老了生病时连个端水的人都没有。但顾队说了,等我们攒够钱,就在您和爸小区楼下买套小房子,装可视门铃,您半夜咳嗽一声我们都能听见。”
顾明渊看着母亲眼眶再度,却不再是委屈的泪。
他伸手覆住林晚秋的手背,对父亲道:“爸,上次您说羡慕老周头抱孙子。我们计划三年内生两个,到时候您和妈轮流带,想带哪个带哪个。”
“臭小子。”顾父的棋子“啪”地拍在棋盘上,却没看他,只盯着林晚秋,“你这丫头...刚才说的民宿阳台,真能晒到太阳?”
“能。”林晚秋立刻掏出手机,翻出之前给顾母看的照片,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,显得格外明亮,“您看,这是房东拍的冬日下午三点,阳光能铺满整个藤椅。阿姨的毛线团放那,能暖得冒热气。”
“叮——”
门铃声突然响起,清脆刺破屋内的温馨。
林晚秋手一抖,手机差点掉在地上。
顾明渊站起来,刚要去开门,就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:“晚秋?是我们。”
“爸妈?”林晚秋快步走到玄关,拉开门的瞬间眼眶又热了。
林母提着保温桶,林父抱着个纸箱子,两人额角都沾着细汗,显然是从医院赶过来的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中药味和饺子的麦香。
“妈说你今天来顾家,我们把门诊调了。”林父把纸箱子放在茶几上,打开是包得方方正正的手工饺子,热气己散,却仍有淡淡的香味,“听晚秋说叔叔阿姨爱吃荠菜馅,你妈今早西点就起来剁馅了。”
林母把保温桶递给顾母:“这是莲藕排骨汤,我煨了三小时。明渊总出警,多喝这个补气血。”她又转向顾父,“老林说您爱下象棋,这是他收藏的檀木棋,您要是不嫌弃...”
“嫌弃啥?”顾父摸着棋盒上的雕花,嘴角终于翘了起来,“我那副塑料棋早该换了。”
客厅里的空气渐渐软成一团云。
顾母拉着林母的手坐进沙发,两个人从毛衣针脚说到小区广场舞;顾父和林父摆开新象棋,杀得难解难分;林晚秋蹲在地上给西个老人剥砂糖橘,果皮裂开时发出轻微的“噗”声,清香扑鼻,顾明渊站在她身后,悄悄把剥好的橘瓣塞进她嘴里。
“晚秋这孩子,打小就有主意。”林父落了颗“炮”,突然开口,“当年她选外科,我们也怕她熬夜伤身体。可后来看她在手术台上一站十小时,下台时腿都打颤,却笑着说‘又救了条命’——我们就懂了,这是她的命。”
他转头看向顾父,目光温和却坚定:“明渊当消防员,和晚秋当医生是一回事。他们都是要把命扑在别人身上的人。可这样的两个人凑在一起,反而能互相兜着底——他出警时,她在手术室守着;她值大夜时,他在消防局备勤。您说,还有比这更踏实的吗?”
顾父的手停在半空。
他盯着棋盘上的“将”,又抬头看顾明渊——儿子正弯腰给林晚秋理被沙发勾住的发绳,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。
再看林晚秋,她仰着头和母亲说话,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甜。
“老林啊。”他突然笑了,把棋子一推,“这局我输了。”
顾母的手在林晚秋手背上轻轻拍了拍:“傻丫头,刚才还说学做饭,我家明渊连煮泡面都能把锅烧糊,以后啊...还是我教你们。”
林晚秋的眼泪“啪”地砸在茶几上。
顾明渊蹲下来,用拇指给她擦泪,却越擦越多,最后只能把人搂进怀里。
西个人的笑声像春天的风,卷着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,连空气里都浮动着糖橘的甜香。
顾明渊的手机在裤袋里震动。
他摸出来一看,是马警官的微信:【顾队,新型材料检测报告出来了。
生产批号对不上,怀疑有人篡改配方。
局里刚立了案,你方便来趟吗?】
怀里的人察觉到他的僵硬,抬头看他:“怎么了?”
“队里有点事。”顾明渊把手机屏幕按灭,低头在她发顶亲了亲,“我去阳台接个电话。”
他推开阳台门,冷风灌进来,裹着远处消防车的警笛声,撕裂了夜色。
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他脚边,他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,喉结动了动——刚才还暖如春日的客厅里,林晚秋正被西个老人围在中间,举着剥好的橘瓣往她嘴里塞。
“马警官。”他按下回拨键,声音低得像怕惊着什么,“具体什么情况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