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明渊的拇指悬在手机挂断键上方，喉结随着吞咽动作微微滚动。
他的指尖有些发凉，像是被窗外的风提前吹透了。
手机里王警官的声音还在继续，“监控显示他带着个黑色帆布袋，大概率是上次纵火案的物证……”他后颈的肌肉绷得生疼，仿佛一根拉满的弓弦。
消防服领口己被冷汗洇湿了一小块——那是方才母亲替他整理时，指尖蹭过的位置，还残留着一点温度。
林晚秋的指尖勾着他衣角，像片被风卷着的银杏叶，轻轻抖动。
她仰起脸时，睫毛上还挂着没掉下来的泪珠，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微弱的光，却努力把嘴角往上提：“明渊，吴老板的线索拖不得。”她声音发颤，像冬天里冻得发脆的芦苇秆，一碰就断，“我和叔叔阿姨……等你回来一起说。”
顾明渊的目光扫过她眼下淡淡的青影——那是昨夜在急诊熬了通霄的痕迹。
他还记得她今早特意绕去老字号买酱牛肉的模样，塑料袋提手在她掌心勒出一道红印子，她却笑着说“你爸最爱这口”。
此刻那袋酱牛肉躺在地上，沾了灰的包装纸皱巴巴的，像团被揉碎的期待，在地板上投下一小片阴影。
“混小子！”顾父的声音突然炸响。
老人刚才还攥着烟盒的手重重拍在茶几上，茶杯里的水溅出来，在原木茶几上洇出深色的痕。
他的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剧烈起伏，眼角的皱纹里凝着红血丝，“要走就痛快点！当老子稀罕你留这儿？”
顾母慌忙扯他袖子，眼眶红得像浸了水的枸杞。
她的手指颤抖地伸向降压药瓶，几次在塑料盖边缘打滑，才终于将药瓶塞进顾明渊掌心：“带着，你胃不好……”话音未落就别过脸，肩头随着抽噎微微颤动，空气中飘来一丝淡淡的鼻涕味。
顾明渊的指节在手机上掐出青白的印子。
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，一下下撞着肋骨——那是当年第一次出火场时的心悸，是林晚秋被失控的救护车擦伤时的恐慌，是此刻两种撕扯的疼：一边是穿了十二年的消防服里，刻进骨髓的“职责”；一边是母亲鬓角的白发，父亲佝偻的背，还有林晚秋攥着他衣角的手，温温的，像团要化的雪。
“王警官，定位发我。”他突然开口，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铁皮。
林晚秋的手指在他衣角收紧，他低头，看见她睫毛上的泪珠终于落下来，在苍白的脸上滚出两道亮痕，留下的痕迹。
他蹲下来与她平视，双手捧住她的脸。
拇指抹掉她脸上的泪，指腹蹭过她冰凉的耳垂——那是她紧张时的习惯，总把耳垂捏得发红。
“等我回来。”他说，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了什么，“买糖炒栗子，你爱吃的那家，热乎的。”
林晚秋抓住他手腕，指甲在他皮肤压出月牙印。
“我等你。”她吸了吸鼻子，努力笑，“但你要是敢让栗子凉了……”尾音像被风卷走的蒲公英，散在空气里。
顾母突然走过来，替他理了理被揉皱的衣领。
她的手指粗糙，带着常年织毛衣留下的茧，蹭过他下巴时，像极了他小时候发烧，她摸他额头的动作。
她轻声说：“路上小心。”喉间还带着未消的哽咽，“那家伙……别硬碰硬。”
顾父背对着他们站在窗前，肩头微微起伏。
听见动静，他重重哼了声，从裤袋里摸出个磨得发亮的打火机，“咔嗒”打着火又熄灭，反复几次才说：“滚吧。”可那声音轻得，像是怕被风听见。
顾明渊最后看了眼客厅墙上的全家福——十七岁的自己穿着蓝白校服，站在中间笑得露出虎牙。
母亲那时还没白发，父亲的背还是首的。
他伸手碰了碰照片边缘，玻璃上倒映出他现在的模样：消防服肩章闪着光，眼角有了细纹，可眼睛里的光，和照片里那个说“我要当消防员”的少年，一模一样。
“走了。”他对空气说。
转身时，林晚秋的手从他衣角滑落，带起一阵风，吹得茶几上的病历本哗啦翻页——那是顾母的体检报告，“肺部结节”西个字刺得他眼睛发疼。
门在身后“砰”地关上。
顾明渊跑下楼梯时，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响动——是林晚秋蹲下去捡那袋酱牛肉的声音，塑料袋摩擦的窸窣声，混着顾母压抑的抽噎，像根细针，扎在他心脏上。
消防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，红蓝色的光在楼道里晃。
他摸出手机，给林晚秋发消息：“等我，给你买糖炒栗子。”按下发送键的瞬间，王警官的定位弹出来，城南废品站的坐标在屏幕上跳动，像团要烧起来的火。
林晚秋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，手指把“注意安全”西个字删了又打。
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拍在玻璃上，发出轻微的叩击声。
她听见顾父重重的叹息，顾母擦眼泪的纸巾窸窣作响。
茶几上的酱牛肉被她擦了又擦，包装纸泛着不自然的白，像片被反复抚摸的伤口。
“那个……”她抬起头，对上顾父审视的目光。
老人的眼神像把旧刀，虽不锋利，却带着经年累月的审视。
她喉咙发紧，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——那是顾明渊刚才碰过的地方，还留着他身上的烟火气。
顾母突然起身，往厨房走。
她的背影比记忆中更佝偻，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。
林晚秋听见瓷碗碰撞的声音，接着是顾母压抑的抽噎：“明渊这孩子……打小就倔，认定的事十头牛拉不回……”
顾父掏出烟盒，又重重放下。
他盯着茶几上的全家福，照片里的少年笑得灿烂，此刻却连张团圆饭的照片都凑不齐。
“医生怎么了？”他突然开口，声音沙哑，“我不是嫌你职业……是怕我儿子……”他喉结动了动，“怕他哪天冲进火场，就再也见不着你。”
林晚秋的心脏猛地一缩。
她想起顾明渊出任务时，她在急诊门口等的那些夜晚——消防车的红光里，他灰头土脸地跑下来，第一时间冲她笑；想起他被钢筋砸伤的那次，她在手术台上手抖得握不住镊子；想起他说“每次冲进火场，都想着能活着出来见你”时，眼睛里的光。
“叔叔。”她轻声说，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坚定，“我是医生，他是消防员。我们都知道这份职业意味着什么。”她摸出手机，翻出顾明渊出任务时她发的消息：“平安回来，我在急诊等你”“手术刚结束，买了你爱吃的粥”“今天的晚霞很美，要是你在就好了”。
顾父凑过来看，老花镜滑到鼻尖。
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屏幕上的字，像在碰什么易碎的宝贝。
厨房传来顾母的动静，她端着碗出来，碗里浮着几个汤圆，是顾明渊小时候最爱的芝麻馅，热气模糊了她的眼镜。
林晚秋接过碗，指尖被烫得一缩。
她吹了吹，咬开汤圆，甜腻的芝麻馅在嘴里化开，黏在舌尖。
窗外的风更大了，吹得窗帘猎猎作响，远处消防车的鸣笛声渐渐远去，像首没唱完的歌。
她望着墙上的全家福，照片里的少年和此刻穿消防服的顾明渊重叠。
茶几上的手机突然震动，是顾明渊的位置共享——他己经到了城南废品站。
林晚秋放下碗，汤圆在碗里晃出涟漪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水汽模糊了视线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