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明渊的防火服后襟被火星烧出个小洞,那灼热感如一条火蛇,顺着布料丝丝缕缕地往肉里钻,皮肤上传来一阵刺痛。
他抹了把脸上豆大的汗珠,汗水顺着指尖滑落,液压钳在掌心压出深深的红印——这是第三次用工具撬开变形的货架。
他能感觉到掌心与液压钳粗糙表面的摩擦,每一次用力,手掌都隐隐作痛。
火势在身后发出“噼啪”的爆裂声,像有人正往火里扔干柴,那声音尖锐刺耳,每一声都像重锤般敲在他的心上,让他的心跳快上半拍。
“老陈!水带往左偏三十度!”他扯着嗓子喊,浓烟像无数细小的针,呛得喉管发疼,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刺鼻的焦糊味。
眼角余光瞥见东侧的火舌己经舔到天花板的电线,蓝色的电火花“滋啦”炸开,在烟雾里划出细碎的光,那光如同鬼魅的眼睛,一闪一闪。
周围的空气被烤得滚烫,热浪扑面而来,让他的脸颊生疼。
小周抱着最后一个男孩从夹缝里钻出来时,防火服的膝盖处磨破了,露出里面被熏黑的秋衣。
那磨破的布料边缘,如同锯齿般参差不齐。
男孩的校服还沾着焦灰,焦灰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小的颗粒,他却牢牢攥着小周的战术手电:“叔叔,这个能给我吗?我想照给我奶奶看,我没哭。”男孩的声音带着一丝稚嫩和倔强,在嘈杂的火场中显得格外清晰。
顾明渊蹲下身,替男孩理了理被烧卷的刘海。
他手指碰到男孩额头时,触到一片滚烫——是烟熏引发的低烧,那热度透过指尖传递过来,让他心中一阵心疼。
“等出去让医生阿姨看看,”他扯出个笑,护目镜上的裂纹把他的脸分成两半,那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。
“手电先借你,下次出警给你带新的。”
“队长!通道清出来了!”老陈的声音混着水带的轰鸣撞进耳朵,那声音震得他耳膜生疼。
顾明渊抬头,看见队友们用折叠梯和断裂的角钢搭成的临时通道,像条歪歪扭扭的桥,横在坍塌的楼板间。
火舌在桥的另一侧翻滚,却被水带压成了暗红色的灰烬。
他能闻到那灰烬散发出来的刺鼻气味,如同腐臭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。
“小周带伤员先走,老陈断后。”顾明渊拍了拍老陈的肩,防火服下的手掌能感觉到对方肌肉的紧绷,那紧绷的肌肉如同坚硬的石块。
老陈没说话,只是用力点头,水带在他手里绷成一条首线,水柱精准地扫过通道边缘的火星。
那水柱冲击火星时,发出“嘶嘶”的声响,如同毒蛇吐信。
烟雾突然被风撕开道口子,顾明渊看见张队长的身影从外围冲进来。
队长的防火服上沾着泥,头盔歪在脑后,平时梳得整齐的寸头此刻全贴在额头上,那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头上,如同水草般凌乱。
“顾明渊!”他的吼声震得人耳膜发疼,“风向又变了!再晚半分钟这楼就得塌!”风向的变化带来一股强劲的气流,吹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。
风向的改变意味着火势会顺着新的方向蔓延,对建筑结构造成更大的破坏,增加楼塌的风险。
顾明渊扫了眼腕间的战术表——从进火场到现在,己经过去了五十七分钟。
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保温杯,隔着布料还能触到雪梨汤的余温。
林晚秋今早往杯里塞了颗蜜枣,说“甜的能顶饿”,此刻那枣该泡发了,果肉软得能抿化在嘴里,他仿佛己经尝到了那甜美的味道。
“伤员都在通道口!”他拽着张队长往回跑,靴底踩过烧融的塑料,发出黏腻的声响,那黏腻的感觉从鞋底传来,让人心里一阵恶心。
拐角处突然传来婴儿的啼哭,顾明渊脚步一顿——是之前那个被妇女护着的孩子。
小周正半跪着,用防火服下摆替婴儿扇风,婴儿的脸涨得通红,却哭得中气十足。
那哭声尖锐刺耳,如同警报声般在火场中回荡。
“走!”张队长推了他后背一把。
顾明渊最后看了眼火场深处——没有遗漏的橙红点了,热成像仪安静得像块黑玉。
他摸了摸脖子上的银吊坠,“平安”两个字硌着锁骨,是林晚秋刻的,刀锋的痕迹还刺刺的。
当第一缕自然光透过防火面罩照进来时,顾明渊听见了此起彼伏的欢呼。
火场内部是高温、浓烟和刺鼻的气味,而外面的空气清新凉爽,光线明亮。
外面的温度与火场内部形成鲜明对比,让他感到一阵舒适。
外围的群众挤在警戒线外,举着手机的手都在抖;医护人员推着担架狂奔,白大褂下摆被风掀起,像一群扑棱翅膀的鸽子。
张队长摘下头盔,露出被汗浸透的头发。
他拍了拍顾明渊的肩,力度大得几乎要把人拍歪:“行啊你,上个月夜训翻老图纸没白熬。”他指了指被抬上救护车的妇女,女人正对着手机哭,屏幕里小女孩举着输液的手比心,“那女的是小学老师,班里孩子都在医院等她。你救的不止是条命,是三十多个家庭的指望。”
小周把战术手电从男孩手里接回来时,男孩突然扑过去抱他的腿。
小周的耳尖瞬间红了,隔着防火服都能看见脖子上的红印:“哎哎哎,别蹭我面罩,刚擦干净的!”老陈蹲在水带旁灌水,喉结上下滚动,矿泉水瓶捏得咔咔响:“下回...下回夜训我跟你一起翻图纸。”
顾明渊摸出手机,屏幕上有十七个未接来电,全是林晚秋的。
最后一条消息是二十分钟前发的:“顾明渊,你要是敢让我等太久,等你回来我就...我就把你保温杯里的雪梨汤全倒了。”
他按下回拨键,听着手机里“嘟——”的长音,喉结动了动。
风掀起他的防火服下摆,后颈的汗被吹得发凉,那凉意如同小虫子般在皮肤上蠕动。
“喂?”林晚秋的声音带着鼻音,像是刚哭过。
顾明渊能想象她此刻的样子:白大褂皱巴巴地堆在腰上,发绳松了半截,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——每次急诊忙完她都这样。
他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,充满了对她的思念。
“我在。”他说,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金属。
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,接着是抽鼻子的声音:“你知不知道...知不知道我刚才把护士站的血压计摔了?王护士说我手凉得像冰块。”
顾明渊笑了,防火服里的汗水顺着脊梁沟往下淌:“雪梨汤凉了吗?”
“凉了。”林晚秋吸了吸鼻子,“但我又热了一遍。你回来...回来我喂你喝。”
王护士的声音突然从电话那头冒出来,带着明显的笑意:“林医生,张护士长找你呢!说有重要通知——哎顾队,等会让我们晚秋多睡半小时啊,她昨晚值大夜!”
顾明渊还没来得及说话,林晚秋的声音又近了些,带着点慌乱:“别听她胡说...那个,你什么时候能回来?”
“消防车十分钟后到医院。”他望着远处闪着蓝光的救护车,烟火味还卡在鼻腔里,“我让小周给你带束花,急诊大厅的百合开了。”
“谁要花...”林晚秋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,“平安就好。”
电话挂断的瞬间,护士站的座机突然响了。
林晚秋正满心期待着顾明渊的归来,想象着他回来后两人温馨的场景。
王护士探身接起,脸色猛地一变:“什么?化工园区的危化品泄漏?伤者有吸入性灼伤...好,我马上通知林医生!”
林晚秋正低头整理白大褂的领口,闻言手指顿在第二颗纽扣上。
她抬头时,眼底的慌乱己经被职业性的冷静取代:“严重吗?”
“说是有个工人为了关阀门在泄漏点待了十分钟。”王护士把病历夹塞给她,“张护士长让你准备气管镜和高压氧舱,还有...可能需要烧伤科会诊。”
林晚秋摸了摸口袋里的听诊器,金属外壳还带着体温。
她转身往治疗室走,白大褂下摆扫过护士站的柜台,带起张皱巴巴的检查单——是今早替顾明渊开的常规体检表,右上角的“待完成”三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。
“王姐,帮我把顾明渊的体检改到明天。”她的声音己经恢复了一贯的清冷,脚步却比平时快了些,“如果他闹,就说...就说我拿雪梨汤威胁他。”
王护士望着她的背影笑出了声。
窗外,消防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,红色的车顶灯在玻璃上投下晃动的光斑,像团不会熄灭的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