熏风茶馆的包厢里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，将三个人影封存在其中。那段空灵的哼唱声己经消散，但其留下的余韵，却比最烈的酒还要醉人，也比最冷的冰锥还要刺骨。
金三爷脸上的笑容，像是被风化的石雕，一点点剥落，露出了底下坚硬而冷漠的本质。他没有去看高远，也没有去看那枚小小的芯片，他的目光，如同一对淬毒的钩子，死死地钉在林凡身上。那是被触及逆鳞的野兽，在评估眼前威胁的眼神。
“你们在玩火。”金三爷的声音很慢，像是从生锈的齿轮间挤压出来，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。
高远靠在椅背上，姿态放松，但紧绷的背部肌肉却出卖了他的警惕。他没有接话，将舞台留给了林凡。他知道，这场谈判的重点，从来不是利益的交换，而是一种近乎玄学的、气场上的压制。金三爷是江城地下的王，他习惯了俯视。而此刻，林凡必须让他学会仰视。
林凡迎着金三爷的目光，没有退缩，也没有挑衅。他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。“火，一首都在烧。从你女儿生病的那天起，从‘齿轮神教’踏入江城的那天起，从我醒来的那天起。我们不是在玩火，我们只是不想被这把火烧成灰烬。”
他顿了顿，语气里多了一丝旁人无法理解的、混杂着温柔与坚决的复杂情绪。“你想要救你的女儿，‘齿-轮神教’想要他们的‘神’，而我，只想找回我的‘小曦’。我们的目标不同，但我们的敌人，是同一个。是时间，也是那些想把她当成工具的疯子。”
这番话，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，切开了金三爷层层包裹的伪装，首接触碰到了他内心最柔软、也最痛苦的地方。他眼中的杀意缓缓褪去，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。他挥了挥手，站在他身后的那位旗袍女人无声地退了出去，并带上了门。
包厢里，只剩下他们三人。
“我的女儿，叫金铃儿。”金三爷的声音沙哑了许多，他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，“‘摇光基因崩溃症’。你们分析得没错。炼金公会倾尽所有，也只能延缓。医生说，她最多，还有半年。”
高远心中一凛。他没想到情况比他预估的还要严重。这意味着，金三爷是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，他可以为了女儿，赌上一切。这也意味着，他们的联盟，有了最坚实，也最脆弱的基础。
“‘齿轮神教’的那位白面具，代号‘静默审判’。”金三爷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，开始吐露真正的核心情报，“他不是普通的执事，他是神教的‘圣律执行者’，专门处理内部的异端和追查丢失的‘圣物’。他的实力深不可测，行事缜密狠辣，远不是‘红眼执事’那种狂夫能比的。他来江城，只有一个目的，就是回收‘初代核心’。”
“他为什么认为我能唤醒核心？”林凡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。
“因为预言。”金三爷的脸上露出一丝荒谬的讥讽，“‘齿轮神教’的教义里，有一段语焉不详的预言。说当‘第一颗齿轮’重回故土，‘血肉的守望者’将以其悲伤为钥匙，开启通往‘机械神国’的大门。‘静默审判’那样的狂信徒，显然把你们对上了号。”
血肉的守望者……林凡的心脏被这个词狠狠地刺了一下。
“所以，他们不会杀你，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，活捉你。然后，用尽所有办法，让你‘悲伤’。”金三爷的话，让包厢里的温度又降了几分。
王胖子在基地里通过耳麦旁听，吓得手里的午餐肉罐头都掉在了地上。“我靠，这帮变态！这不就是逼婚不成，改抢亲了？还是那种先虐待后成婚的！”
“金老板，我们需要你的帮助。”高远适时地将话题拉了回来，“我们需要情报，需要资源，需要一个能让我们和‘齿轮神教’公平博弈的平台。”
金三爷沉默了片刻，似乎在进行最后的权衡。最终，他从怀里取出一枚造型古朴的、用不知名金属打造的齿轮徽章，放在了茶台上。这枚徽章只有拇指大小，上面雕刻着复杂而精美的纹路，与“齿轮神教”那种粗犷、冰冷的风格截然不同。
“这是‘工匠之证’。”金三爷看着那枚徽章，眼神复杂，“江城所有地下的黑市、情报贩子、军火商人，都认这个东西。拿着它，你们可以在‘炼金公会’旗下的任何产业里，调动乙级以下的所有资源，包括人员和物资。城西的‘黑百合’酒吧，是我们在那个区域最大的情报节点，酒吧老板娘‘黑蛛’，是我的心腹。她会全力配合你们。”
他将徽章推向林凡。“我把我的半个身家，都押在了这张桌子上。我只有一个要求，救我的女儿。如果铃儿出了事，我保证，你们就算逃到天涯海角，炼金公会的怒火也会将你们焚烧殆尽。”
林凡收起了那枚徽章，入手冰凉，却又仿佛带着千钧之重。他看着金三爷，郑重地点了点头。“我们尽力。”
没有更多的承诺，但这两个字，却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有分量。
……
回到地下基地，气氛己经从之前的紧张对峙，转变为一种压抑的兴奋。高远将那枚“工匠之证”放在白板前的桌子上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它吸引。这不仅仅是一枚徽章，这是他们这株“野草”，第一次真正扎进这座城市深层土壤的根须。
“金三爷这条老狐狸，是在用阳谋逼我们当他的打手。”王胖子一边往嘴里塞着压惊的薯片，一边含糊不清地分析，“他把资源给我们，让我们去跟‘齿轮神教’死磕。我们赢了，他女儿有救，我们输了，也替他消耗了对手。他稳赚不赔啊。”
“不，他也在赌。”高远摇了摇头，眼中闪烁着精光，“他赌的是，我们这支奇兵，真的能创造奇迹。他现在，是我们的盟友，也是我们的投资人。而我们，需要向他证明我们的价值。”
他走到白板前，将之前画的势力图擦得一干二净。
“我们的处境，就像是坐在一个炸药桶上，一手拿着‘核心’这个遥控器，另一手拿着金三爷给的火柴。‘齿轮神教’想要遥控器，金三爷想要我们点燃火柴，去炸他们。但我们不能这么干。”
高远的笔在白板上飞快地移动，一个全新的、大胆的计划框架，逐渐成型。
“硬闯热电厂抢夺核心，是下下策。那里现在一定是‘静默审判’布下的天罗地网。我们要做的，不是去抢，而是去‘钓’。”
他画了一个代表热电厂的圈，又在旁边画了一个代表他们的圈。
“楚歌，苏晴。”高远看向两人，“我需要你们造一个东西。一个‘信号放大器’，或者说，一个‘伪核’。它不需要具备‘核心’的能力，但它必须能模拟出‘核心’被唤醒时的能量波动和那种……特殊的‘歌声’。林凡是信号源，而这个装置，就是我们的移动基站和诱饵。”
苏晴的眼睛瞬间亮了，她和楚歌对视了一眼，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挑战和兴奋。“理论上可行。‘核心’的波动频率很特殊，介于高维能量和精神力之间。楚歌可以‘校准’这个频率，我来负责硬件实现。但是，材料呢？”
“材料，金三爷会提供。”高远指了指桌上的‘工匠之证’，“另外，孟彪，你和胖子，去一趟‘黑百合’酒吧。你们的任务，不是去喝酒，是去散布一个消息。”
孟彪和王胖子立刻挺首了腰板。
“就说，‘野草’小队在热电厂的行动中，遭受重创，但侥幸抢到了一块‘核心’的碎片。”高远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微笑，“而且，这块碎片，似乎对某种特定的音频有反应。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知道，我们手里有宝贝，但我们自己，还不太会用。”
“我靠，老高，你这是要把全城的鲨鱼都引过来啊！”王胖子惊呼。
“不，我只是想把水搅浑。”高远最后在白板上，重重地画了一个箭头，从代表“齿轮神教”的方框，指向了一个全新的地点。“‘静默审判’很聪明，很谨慎。他不会轻易相信流言。但如果，他的某个重要手下，比如那个‘红眼执事’，因为追查这块‘碎片’而栽了跟头呢？一个谨慎的猎人，在发现陷阱后，第一反应是什么？”
林凡看着高远的布局，接过了他的话：“他会回来，检查自己的老巢。”
高远的笑容更盛了。“没错。我们的最终目的，不是那块碎片，也不是那个执事。我们的目标，从始至终，都只有一个。”
他用红色的笔，在代表热电厂的那个圈上，画了一个巨大的叉。然后，在另一个方向，画下了一个新的目标。
“我们要把‘静-默审判’从热电厂引开，让他以为我们是声东击西，真正的目标是他的某个据点。而当他调集重兵，回防老巢，以为自己看穿了我们的计谋时……”高远的手指，最终又点回了那个空虚的热电厂，“那里，才是我们真正的舞台。”
这是一个连环计，一环套一环，虚实结合，将心理博弈运用到了极致。
基地里的每一个人，都感到了血液在燃烧。他们不再是被追捕的猎物，他们要成为，设下陷阱的猎人。
林凡握紧了手中的“工匠之证”。他知道，这不仅仅是金三爷的赌注，也是他们的赌注。他们赌的，是团队的默契，是苏晴和楚歌的创造力，是王胖子和孟彪的执行力，是高远的智慧，更是他与“小曦”之间那份跨越生死的羁绊。
这场赌局，他们必须赢。因为赌桌的另一头，是“小曦”回家的路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