意识像一块被反复捶打、濒临碎裂的琉璃,在无边无际的冰冷与喧嚣中沉浮。
父母的诅咒、白洛川的轻蔑、同学或畏惧或探究的目光、还有那挥之不去的“废物”、“去死”的尖啸……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,反复穿刺着她早己千疮百孔的神经。
紧张型精神病的警报在她每一寸肌肉纤维中拉响,僵硬、痉挛、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,如同无形的枷锁,将她牢牢钉在名为“现世”的耻辱柱上。
黑雾浓稠得化不开,沉重地拖拽着她的灵魂,坠向无声的、永恒的黑暗深渊。
……
好假……
这个世界太假了!
人也很假!
假惺惺的笑容,假惺惺的关心,假惺惺的规则,假惺惺的……亲情!
假的要死!恶心的要命!
……
她穿着那身宽大、洗得发白的校服,伪装成一个“高中生”,混迹在一群真正青春洋溢、烦恼或许也真实但至少……比她“正常”得多的少年少女之中。
每一次呼吸着教室里浑浊的空气,听着讲台上老师公式化的宣讲,感受着周围那些或明或暗、带着各种意味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……她都觉得像有无数只冰冷的、粘腻的触手在她皮肤上爬行!
心音:看啊,那个怪胎,那个没爹疼没娘爱的“凤”姓杂种……她能清晰地“听”到那些无声的议论,如同毒蛇在嘶嘶吐信。
装什么清高?装什么厉害?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可怜虫……考那么点分,怎么不去死啊?阮惜镜骂得真对……
阮惜镜那张刻薄怨毒的脸,白洛川金丝眼镜后轻蔑审视的目光,凤慕在烟雾缭绕中漠然无视的侧影……交替在她眼前闪现。
喉咙口那股带着铁锈味的腥甜再次翻涌上来,她死死咬着牙关,指甲深深陷进掌心,试图用更尖锐的疼痛来压制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和呕吐感。
恶心!全都恶心!这假惺惺的世界!假惺惺的人!
一股暴戾的、想要摧毁一切的冲动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!她想掀翻这令人作呕的课桌!想撕碎这身可笑的校服!想对着那些虚伪的面孔咆哮!想把这个世界连同她自己一起……彻底焚毁!
但身体却僵硬得如同石雕,只有无法控制的细微震颤暴露着内里的惊涛骇浪。赤红色的眼瞳死死盯着摊开的课本,上面的字迹扭曲、跳跃,如同嘲讽的鬼脸。
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拙劣操控的木偶,套着不合身的“高中生”皮囊,在这个令人窒息的舞台上,演着一场荒诞至极、痛苦不堪的独角戏。
太累了……
伪装成另一个年龄,伪装成另一种人生,伪装成……一个不是“废物”的人。
这比在雨霏关面对千军万马,比徒手撕裂空间壁垒,比承受异世规则的碾压……都要累上千百倍!
……
就在那根名为“理智”的弦绷紧到极致,即将彻底崩断的刹那——
“嗡!”
一声并非来自外界、而是源自灵魂最深处的、震耳欲聋的轰鸣猛然炸响!
眼前的景象——那令人作呕的教室、那扭曲的字迹、那些模糊而虚伪的面孔——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劣质镜面,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狰狞的裂痕!
裂痕深处,并非纯粹的黑暗,而是翻滚着……燃烧的篝火余烬、冰冷的钢铁丛林碎片、以及……倾泻而下的、带着异世喧嚣的Vey’dra(威德拉)洪流!
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、带着硝烟、血腥和某种……真实气息的吸力,从那破碎的“镜面”深处传来!
它蛮横地撕扯着她的灵魂,要将她从这具名为“高中生凤筱”的虚假躯壳里、从这个令人窒息呕吐的“现世舞台”上,狠狠拽离!
……
“呃啊——!”一声压抑到极致的、如同濒死幼兽般的痛哼从她齿缝中溢出。
剧烈的眩晕和灵魂被撕裂的剧痛席卷而来!身体再也无法支撑那沉重的伪装,她眼前猛地一黑,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,首首地向前栽倒!
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书桌边缘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剧痛传来,却奇异地带来一丝……清醒。
假的……结束了?
意识陷入彻底的黑暗。
……
再次恢复感知时,最先感受到的是……冷。
刺骨的、带着铁锈味、硝烟味和血腥味的寒冷。然后是身体真实的、沉重的疼痛——并非精神病带来的紧绷和痉挛,而是实实在在的、骨骼仿佛被碾碎、经脉被撕裂的剧痛。还有……身下粗粝的、带着砂石碎砾的触感。
她艰难地、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。
赤红色的瞳孔在短暂的失焦后,猛地收缩!
映入眼帘的,不再是廉价剥落的天花板,而是……一片破碎的、如同被巨兽利爪撕扯过的、污浊而压抑的苍穹!
苍穹上残留着巨大狰狞的裂痕,裂痕深处翻滚着粘稠蠕动的暗影,以及……那个冰冷钢铁丛林世界的、扭曲而诡异的光影(Lumaris的残痕)!
身下,是冰冷坚硬、布满碎石和焦黑痕迹的大地。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、尘土焚烧后的呛人气息,还有一股……属于异世的、电子信号般的空洞喧嚣残留。
……
雨霏关!
她回来了!
回到了这片真实的、残酷的、却也……让她能短暂喘息、不必再伪装“高中生”的废墟之上!
没有温暖的营帐,没有篝火的余温。她孤零零地躺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中央,小小的身体蜷缩着,身上那件标志性的雪白立领衬衫早己被尘土、血污和不知名的粘液浸染得看不出本色,笔挺的黑军裤也划破了数道口子,露出底下青紫交加的皮肤。
红黑渐变的长发凌乱地沾满了泥土和干涸的血块,狼狈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。
喉咙里火烧火燎,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针扎般的疼痛。她尝试动了一下手指,剧烈的疼痛让她瞬间倒吸一口冷气,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。
症状并未消失,肌肉依旧紧绷僵硬,但此刻叠加在真实的、惨烈的伤势之上,反而显得微不足道了。
没有卿九渊沉默守护的身影,没有清晏清泠的呼唤,没有齐麟爽朗的大笑,没有沈惊木亮晶晶的眼睛……周围死寂一片,只有风穿过断壁残垣发出的呜咽,如同亡魂的悲泣。
她是被抛弃了吗?
还是……穿越回来时出了差错,落在了无人知晓的角落?
……
一股冰冷的、带着自嘲的荒诞感涌上心头。在现世地狱里,她无人可依。穿越回来,在这片她曾并肩作战的土地上,依旧是……孤身一人。
呵……真是……应景啊。
……
但这一次,那席卷而来的绝望感,并未像在现世街头那样,瞬间将她吞噬。
反而……被一种更加冰冷的、更加坚硬的、如同淬火后的钢铁般的意志,强行压制了下去!
因为这里,没有阮惜镜的“去死”诅咒!
没有白洛川轻蔑的改姓逼迫!
没有凤慕冷漠的无视!
没有……那些需要她伪装成“高中生”的、令人作呕的假象!
这里只有真实的废墟,真实的伤痛,真实的……她自己。
十二岁也好,曾经睥睨天下的凤主也罢,此刻,都只是躺在冰冷焦土上、伤痕累累、需要挣扎求生的——凤筱!
……
没人救?
赤红色的瞳孔深处,那被现世地狱和系统揭穿后一度熄灭的光芒,如同被投入了滚烫的岩浆,开始重新凝聚、燃烧!
不再是睥睨天下的神性金芒,也不是伪装坚强的冰冷火焰,而是一种更加原始、更加暴烈、更加决绝的……求生之火!
那太爷我……自己救!
这个念头如同惊雷,在她疲惫不堪、伤痕累累的灵魂深处轰然炸响!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、不容置疑的力量!
她不再去想为什么会被抛在这里,不再去想同伴在哪,不再去纠结那该死的年龄和伪装!她只想……活下去!
用她自己的方式,在这片真实的废墟上,活下去!
“呃……”她咬紧牙关,口腔里弥漫开熟悉的血腥味,混合着泥土的腥气。她用尽全身的力气,调动起那被剧痛和紧张症折磨得几乎麻木的神经,强迫自己那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的手臂,一点点、极其缓慢地……抬了起来!
每移动一寸,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咯咯声和肌肉撕裂般的剧痛!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,脸色惨白如纸,身体因为极度的痛苦和用力而剧烈地颤抖起来,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散架!
但那只沾满血污和泥土的小手,却异常稳定地、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执拗,一点一点地……撑在了身下冰冷的碎石地面上!
尖锐的石砾刺破了掌心,带来钻心的疼痛。她却仿佛感觉不到,只是死死咬着下唇,赤红的眼瞳里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!
……
起来!
凤筱!
给我……起来!
“快给你白筱我起来——!!”
她在心中无声地咆哮!那咆哮声压过了肌肉的哀鸣,压过了神经的尖叫,压过了抑郁症试图将她拖回深渊的低语!
……
手肘颤抖着,弯曲,发力!
肩膀传来不堪重负的呻吟!
整个上半身,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拉扯着,极其缓慢地、却又无比坚定地……离开了冰冷的地面!
“咳……咳咳……”剧烈的动作牵动了内腑的伤势,她猛地咳出一口带着暗黑色血块的淤血,溅落在焦黑的泥土上,刺目惊心。眼前阵阵发黑,金星乱冒,耳畔嗡嗡作响,仿佛随时会再次昏厥过去。
但她撑住了!
用那只伤痕累累、却蕴含着惊人力量的手臂,硬生生地将自己半个身体……撑离了地面!
她剧烈地喘息着,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刀割,每一次呼气都带着血沫。汗水混合着血污和尘土,从额角滑落,流过她苍白却紧咬的唇角,滴落在身下的焦土上。
赤红色的眼瞳在剧痛和眩晕中艰难地聚焦,扫视着这片死寂的废墟。目光所及,皆是断壁残垣,焦黑的痕迹,凝固的暗红色血洼,还有散落其间的、属于异世钢铁洪流的冰冷残骸。
……
没有同伴。
没有救援。
只有她自己,和这片无声诉说着惨烈的战场。
一股浓烈的、带着铁锈味的孤独感,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将她淹没。
呵……果然……还是一个人啊……*
但这一次,那孤独感并未带来绝望的沉沦,反而像投入烈火中的干柴,让她眼中那簇求生的火焰,燃烧得更加暴烈!
更加桀骜!
她咧开嘴,沾着血污的牙齿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森然,一个冰冷而嘲讽的弧度在她苍白的小脸上绽开。
一个人……又如何?*
在现世那个假惺惺的鬼地方……老子我不也一个人扛过来了吗?
谁稀罕你们救?!
……
她猛地吸了一口气,不顾胸腔撕裂般的剧痛,调动起全身仅存的所有力量,汇聚到那只支撑着身体的手臂上!
“呃啊!啊……啊——!!!”
一声压抑到极致、却又充满了无尽痛苦与不屈意志的嘶吼,从她喉咙深处爆发出来!如同幼兽濒死的绝唱,又像凤凰涅槃前的悲鸣!
伴随着这声嘶吼,她那小小的、伤痕累累的身体,爆发出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!硬生生地、一寸一寸地……将自己整个上半身,彻底撑了起来!
她半跪在冰冷的焦土之上,单薄的身体因为剧痛和脱力而剧烈地摇晃着,仿佛随时会再次倒下。
破烂的雪白衬衫被汗水和血污浸透,紧紧贴在身上,勾勒出少年人尚未发育完全的、却己承受了太多苦难的瘦削轮廓。
红黑渐变的长发凌乱地垂落,遮住了部分脸颊,却遮不住那双在尘土与血污中……亮得惊人的、燃烧着桀骜与不屈火焰的赤红色眼瞳!
她微微仰起头,赤红的瞳孔死死盯着苍穹之上那些尚未愈合的、翻滚着异世光影的狰狞裂痕。那目光,冰冷、锐利、带着一种被现实和命运反复蹂躏后、淬炼出的、近乎野蛮的生存意志!
……
风,卷起地上的焦黑尘土,吹拂着她凌乱的长发和破烂的衣角。她像一株从地狱焦土中顽强探出的、带着血色锋芒的荆棘,孤独而倔强地挺立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之上。
无人救赎。
那便……自己从这无间地狱里,爬出来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