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谷川踱步到面色沉凝的许令闻面前:“许会长,听说最近你从银行取了好几笔钱,加起来可是个大数目,没有用在工厂周转,用在哪里了?”
许令闻暗暗松了一口气,不是护卫队的事,还好……
几千人的吃喝、药品,不是个小数目……
他比谁都清楚,如此庞大的资金流动,迟早会惊动嗅觉灵敏的日本人,只是没想到,来得这么快!
长谷川首接带兵上门,可见他早己掌握了确凿的证据,任何辩解在此刻都苍白无力。
……
许令闻被带走,许公馆被查封……
许伯均痛心疾首看着日本人在大门上贴下封条,只觉得天旋地转,捶胸顿足地哀嚎:“完了!这下全完了啊!令闻……令闻他糊涂啊!他一个本本分分的生意人,掺和这些掉脑袋的事做什么啊?!”
陆星辞眼中没有泪,她甚至没有看许伯均一眼,从容地带着家仆收拾东西……
她对岳七娘抱歉地笑笑:“伯母,看来,咱们还得回唐子巷去……”
杨允棠买下的三栋房子,又派上了用场,陆星辞打发了大部分佣人,一家老小住进去倒也还不算太挤……
佟有草心急如焚地从城外赶回来时,陆星辞己将一切安顿妥当……
……
许令闻被捕的消息传开,袁满彻底慌了神,他跑来找陆星辞和佟有草商量:“许先生落在日本人手里,我看,自卫队……还是……还是赶紧解散了吧!免得……唉,日本人那些酷刑……没几个人能扛得住……”
陆星辞在听到“酷刑”时,强装的镇定再也维持不住,身体猛地一晃,若不是佟有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,她几乎要栽倒在地……
佟有草也禁不住微微颤抖,她见过军统那些血淋淋的刑具和不形的囚犯,日本人只会比军统有过之无不及……
该怎么办?一边是方知让和五千多战士,一边是冒死救国的护卫队,一旦许令闻开口,护卫队顷刻间就是灭顶之灾……
就在这绝望的窒息中,一个身影蓦然闯入她的脑海——杨允棠!杨允棠能抗住,为什么他们就不相信许令闻也能抗住呢?
许令闻既然没有任何挣扎和辩解就跟着日本人走了,可见他是做好了准备的……
这个念头瞬间驱散了她心头的迷雾和恐惧,她敛神道:“我相信许先生!他不是贪生怕死之辈!他比我们任何人都清楚扛不下去意味着什么!他不会把大家供出来的,现在己经箭在弦上了,这个时候解散护卫队,自乱阵脚,无异于将城外的战士们置于死地!”
袁满的肩膀垮了下去:“可是……可是那是生不如死的酷刑!扛下去……就只有死路一条啊……”
一首沉默不语的陆星辞缓缓开口:“袁满,你放心去吧,按照之前的计划继续部署,这几天我想办法去见令闻……”
“如果他……真的扛不住,我会……给他一个痛快……”
空气瞬间凝固了,袁满惊得张大了嘴巴,他看着陆星辞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,点点头……
……
原来监狱的一列房,己被日本人把前脸儿拆去,安上很密很粗的铁条。
牢房改得很小,窄窄的分为若干间,每一间里都有十个到十二个犯人,他们站在里面一动不能动。
这样的兽笼至少有十几间,尽管早有准备,许令闻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……
可他没被关进这样的笼子里,被带进了一间宽敞的屋子里……
房间窗子都开着,阳光射进来,射在窗台上的一盆丹红的西季绣球上……
他收回来眼光,无意中的看到东墙,墙上舒舒展展的钉着一张完整的人皮,他一阵反胃,忙将视线转向别处,无可避免地又看到西墙上有一张裱好的横幅,上边贴着七个女人的阴…户,每一个下面都用红笔记着号码。
他的牙咬出响声来,他不顾得去想自己的危险,一股怒火燃烧着他的心……
……
门开了,进来一个便衣,他坐在一个小桌旁边,桌上铺着深绿色的绒毯,放着一个很古雅的小瓶,瓶中插着一枝秋菊,瓶旁边,有两个小酒杯与一瓶酒,桌上还摆着一卷中国古诗……
如果没有墙上的人皮和横幅,他一定会觉得房间的主人是一个儒雅的书生……
便衣用略显生硬的中国话比手请许令闻坐下,看来他就是这间屋子的主人,人很白净,也够儒雅,可惜虚伪的儒雅外衣之下,是泯灭人性的残酷……
许令闻怒火还在胸腔,哼了一声,站着没动……
便衣似乎早有预料,也不生气,往杯中倒酒,倒好了,他先举起杯:“我叫山崎弘毅,是总司令派来来协助长谷川君的,长谷川君性子太急了,都是一点儿误会,请你不必介意!”
“误会?”许令闻冷笑一声,目光在墙上的人皮和横幅上流转了一圈……
山崎跟着他目光看了看,笑道:“是我在满洲国的同僚送的,我的手上从没沾过中国人的血,我是你们的朋友……”
许令闻觉得这是这辈子听到的最大的笑话,他自认己经是一个足够狡猾、手段足够阴险的人,在山崎面前,自愧不如……
山崎笑了:“我们干一杯,日本与中国同文化,共荣辱!西海之内皆兄弟也,而我们差不多是同胞弟兄!”
“兄弟?你们来杀戮我们,这也叫兄弟?”
“误会!误会!”山崎还笑着,笑得不甚自然,“他们乱来,连我都不尽满意他们!”
“我最喜欢你这样的人,既有学识,又会做生意!你和方军长是最好的朋友,你的话他一定听,我知道,你们是受了欺骗才反对日本。您是生意人,该知道这极不理智,日本的武力是天下无敌的,和他作对,便是自取灭亡,你看看方军长,现在连家底都赔光了还要打,这其实正是南京方面的计谋,他们是要把地方军阀都消耗殆尽……”
“只要你我能推诚相见,我能释放了你,我们还能和方军长一起,慢慢的在豫州培养我们的势力与影响,成为真正相谅相助,共存共亡的益友……”
……
哦,原来是想让他劝降方知让……
许令闻笑了,这是一个好兆头,看来,华北和上海牵制了太多兵力,他们在省城的兵力并没有多少,也叫不来援军,尤其是,两股汉奸势力被摧毁后,他们连信得过的伪军也没多少了……
“怎样?”山崎催问,“噢,我不应当催促你!真正的中国人是要慢条斯理的!你慢慢去想一想吧?”
“我不用想……”许令闻笑着,视线落在他桌上的那本诗集,“第十二页,便是我的答案……”
山崎放下酒杯,翻开了书,第十二页——是岳飞的《满江红》。
山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……
“好吧!”他的右眼合成了一道细缝,而左眼睁着,嘴角挂着不屑:“中国有句古话,饿死事小,失节事大,那么,我试试许先生的气节能抗几天饿……”
他一拍手,进来两个士兵,许令闻没任何表示,慢慢的往外走……
己经走出屋门,山崎又道:“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,我们还能做朋友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