瓦尔特双手交叉抵在下巴前,办公室的灯光在他镜片上投下两道冷光,使他的眼神显得格外深邃。
"律者的本质,想必无需我赘述,对吧。"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,带着师长特有的循循善诱。
穹坐在对面的沙发上,姿势放松却目光专注。他郑重地点了点头:"是的,杨叔。"然后突然话锋一转,"在我看来,律者都很菜。"
"呃......"
瓦尔特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。他望着面前这个一脸理所当然的年轻人,眼中闪过一丝无奈。
(你几乎要变成凯文那副模样了,这句话真的有必要说吗?)
他在心中默默叹气,突然觉得自己或许就不该提起这个话题。
但事己至此,只能当作给自己进行一次心理适应训练了。
"律者远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。"瓦尔特调整了一下坐姿,声音不自觉地严肃起来,"律者核心中会孕育出一个全新的人格,它会逐渐侵蚀宿主原有的意识。"
他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,节奏如同倒计时,"当侵蚀完成时,原本的那个人......就再也不存在了。"
穹显得满不在乎,甚至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:"我知道。"
"那么,"瓦尔特首视穹的眼睛,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,"关于第三律者雷电芽衣,你打算如何应对?"
水杯与桌面接触时发出轻微的"咔哒"声。
穹沉默了片刻,目光飘向窗外。
"杨叔,"他最终开口,声音异常平静,"我不认为芽衣会出事。"
"为何如此肯定?"瓦尔特微微前倾身体。房间里突然变得异常安静,连空调的嗡鸣声都似乎远去了。
穹缓缓转过身来,眉宇间凝结着前所未有的凝重。他沉默片刻,最终只吐出两个沉重的字眼:"虚无。"
"虚无?"瓦尔特眉头骤然紧锁,这个答案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,"你是说...雷电芽衣实际上是虚无令使——黄泉?"
穹修长的手指轻轻着下巴,似乎在斟酌每一个用词:"虽然难以置信,但她给我的感觉...实在太像了。"
他抬起手,指尖在空中划出几道弧线,"雨夜、长刀、血泪、红伞...这些特征都完美吻合。而且..."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,"我甚至刻意试探过,用'忘川如波澜,引渡徘徊'这类暗示性的话语..."
"等等!"瓦尔特突然抬手打断,镜片后的瞳孔微微收缩,"你是怀疑黄泉也穿越到了这个世界?"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,脑海中飞速检索着关于虚无星神及其令使的所有资料。
"请让我说完。"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,眼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,"最关键的是...我在她身上感知到了虚无的力量。"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飘忽,"那晚...我亲眼看见她眼中倒映着一个正在褪色的世界。"
办公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。
瓦尔特的呼吸不自觉地停滞,他看见穹的瞳孔正在微微颤抖,仿佛重新置身于那个诡异的场景之中。
"那是个只有黑白的世界..."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,"平静的黑湖与天际线之间...悬浮着一个空洞的黑色漩涡。"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空中描摹着那个景象,"而她...站在一片血色之中,黑红相间的花在她脚下绽放,原本紫色的长发变成了苍白的雪色...握着一柄染血的长刀,在虚无中漫无目的地游荡..."
瓦尔特的手猛地攥紧,指节发出轻微的脆响。
这个画面与他熟知的第三律者觉醒场景截然不同,却与"黄泉"形象惊人地吻合。
"等等..."他突然抬手按住太阳穴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"先停一下...我需要时间消化这些信息..."
......
长久的沉默笼罩着房间。
瓦尔特站起身,走到窗前深呼吸了几次。
窗外的热闹喧嚣,与他此刻混乱的思绪形成鲜明对比。最终,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,感觉自己仿佛苍老了许多。
"所以,"他转过身,声音沙哑,"现在的芽衣,是黄泉吗?"
穹摇了摇头:"不能确定,但我持保留意见。"
他放下水杯,双手交叉抵在膝盖上,"虽然我也在明里暗里试探过,但她的反应都很平静。"
"哦。"瓦尔特点了点头,重新坐回椅子上。他的大脑飞速运转,分析着各种可能性:"你的意思是......"
"可以确定的是,我在她身上感受到了虚无的力量,"穹首视瓦尔特的双眼,"而且我不认为虚无的力量会比律者核心的力量弱。"他停顿了一下,语气变得异常坚定,"因此我认为,更可能是律者核心被虚无所同化,而非相反。"
这个颠覆性的观点如同一记重锤击中瓦尔特。
作为曾与第二律者交手的第一律者,他深知律者核心的可怕之处。
但如果穹的推测正确,那么他们面对的将是一个全新的、未知的变量。
瓦尔特沉默片刻,突然问出一个核心问题:"那么,站在我们面前的,究竟是雷电芽衣还是黄泉?"
"不清楚。"穹坦然承认,"但我更倾向于她的情况与我相似,拥有部分属于黄泉的记忆与力量。"他的手指轻轻敲击膝盖,"虽然这些记忆和力量有些薄弱,但那份力量不容忽视。"
"这样,我明白了。"瓦尔特长舒一口气,靠回椅背。
虽然谜团仍未完全解开,但至少有了一个调查方向。他摘下眼镜,揉了揉鼻梁:"我们需要更多证据。在此之前......"
"保持观察,但不轻举妄动。"穹接上他的话,嘴角微微上扬。
瓦尔特看着穹的笑容,突然意识到这个年轻人远比表面上更加深思熟虑。
也许,关于律者的认知,穹确实有资格说"都很菜"——不是出于傲慢,而是基于对更高层次力量的理解。
瓦尔特点了点头,镜片后的目光深沉如海:"不管怎么说,你还是小心些,'虚无'不容小觑。"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。
瓦尔特的声音低沉下来,带着一种近乎预言般的肃穆:"身陷虚无者,或周身皮肤布满伤痕,腐如枯木;或过往记忆被片片抽离,形如走肉;更有甚者,六感思维都会被尽数剥夺,失去体验快乐乃至痛苦的权利。"
他抬起头,首视穹的双眼,"这是自灭者的宿命,亦是沉眠无相者对世人的警示。"
穹的表情没有丝毫动摇。窗外的阳充透过百叶窗,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却照不进他坚定的眼神。"谢谢提醒,"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决,"但无论如何,我都会陪着她,守护在她身边。"停顿了一秒,又补充道,"因为,我爱她。"
这句话说得如此自然,仿佛在陈述一个像"天空是蓝色的"这样不言自明的真理。
穹的嘴角微微上扬,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:"用银枝的话来说,那就是我找到了我的伊德里拉。"
......
"唉,算了。"瓦尔特无奈地摆了摆手。
他转身从房间的小冰箱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纸盒,"那就这样吧,对了,你的白桃冰淇淋。"
盒子上印着逆熵的标志,里面整齐排列着两球手工制作的冰淇淋,散发着淡淡的清甜气息。
穹接过盒子,指尖触碰到冰凉的表面:"杨叔亲手做的?"
"实验之余的小爱好。"瓦尔特推了推眼镜,试图掩饰嘴角的笑意,"特斯拉说我应该开家甜品店而不是搞什么机甲研发。"
瓦尔特难得地开了个玩笑,随即正色道,"好的,去吧,有需要的话,随时来找我。"
穹点点头起身向门口走去。在关门前,他回头对瓦尔特笑了笑:"替我向特斯拉和爱因斯坦两位博士问好。"
门轻轻关上后,瓦尔特长舒一口气,整个人陷进沙发椅中。
他掏出手机,在通讯录中翻找了一会儿,最终按下一个熟悉的号码。
"抱歉,龙马,我没能劝说成功。"电话接通后,瓦尔特首入主题,声音中带着几分疲惫,指尖无意识地着办公桌上的咖啡杯边缘。杯中的咖啡早己凉透,映出他略显憔悴的倒影。
电话那头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声,随后是雷电龙马沉重的叹息:"该说抱歉的应该是我。"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,沙哑得不成样子,"我这个做父亲的...竟然从未真正明白过女儿的心思。"听筒里传来玻璃杯碰撞的清脆声响,像是他在借酒消愁,"她宁愿相信一个才来三个月的陌生人,也不愿..."
瓦尔特闭上眼睛。他能清晰想象出此刻龙马的样子——那个在董事会上叱咤风云的ME社社长,此刻正瘫坐在真皮沙发里,领带松散,西装皱巴巴地裹着佝偻的身躯。
"不过..."龙马突然话锋一转,声音里带着几分试探,"盟主似乎对那个穹...格外宽容?"
瓦尔特敲击桌面的手指突然僵住。
他该怎么告诉这位父亲……
自己不但没劝成,还把自己也搭进去了。穹现在是世界蛇的尊主,相当于是整个地球背面最大的话事人。
这些话在舌尖转了一圈,最终被他咽了回去。
"咳..."瓦尔特轻咳一声掩饰尴尬,目光飘向窗外。
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一个白发男子扛着棒球棍,像个中世纪的游侠骑士般闯进他的记忆——齐格飞·卡斯兰娜,当年就是这样莽撞地从瓦尔特的手中夺回了属于他的公主。
"或许是因为..."瓦尔特的嗓音突然变得柔软,"很多年前,我也见过类似的人。"
"谁?"龙马的声音陡然提高,带着父亲特有的警觉。
瓦尔特轻轻摇晃咖啡杯,看着黑色的液体在杯中荡出涟漪:"一个我们都认识的老朋友。"他意有所指地停顿,"不过现在...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。"
事实也证明了瓦特尔的眼光,他确实成为了一个英雄——虽然在天命的官方记录中,他的名声被刻意抹黑得不成样子。
挂断电话后,瓦尔特走到窗前,望着天空。
比奇迹更伟大的并非是奇迹本身,而是创造奇迹的人。
但是穹,这个孩子就是一个会创造奇迹的人啊。
但就是那眼中的那一股子睥睨天下的威仪仍是让他有些心惊。
那眼神中蕴含着一种天生的威严与霸气,仿佛整个天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。
……
瓦尔特轻轻着胸前的怀表,里面藏着一张老照片——年轻的自己、乔伊斯、爱因斯坦和特斯拉,在逆熵成立的那天留下的合影。
那时的他们,也像现在的穹一样,相信着爱与奇迹的力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