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元璋话音落下的一瞬间。
刘三吾的背脊瞬间绷首,苍老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官袍下摆。
“老臣惶恐......”
他刚要起身告罪,却被朱元璋抬手制止。
“咱还没问呢,你惶恐个什么!”
朱元璋继续沉声道:“咱的标儿终究是走了,人死不能复生,有些事,咱这个当皇帝的也是不得不考虑。”
“你刘三吾是个明白人,也是个有学问的人,所以咱得先找你唠唠!”
朱元璋之所以特地召刘三吾面谈。
一方面是作为中书舍人的刘三吾,在朝堂之中便相当于皇帝的秘书,是绝对是心腹。
二来,便是相比于黄子澄和蓝玉之人,他是绝对的中立派。
所以,若是询问储君之事,他便是最好的人选。
刘三吾闻言,苍老的面容上皱纹微微颤动。
他缓缓抬起眼皮,浑浊的双眼闪过一丝精光,却又很快隐没在恭顺的神色之下。
“老臣...”
他喉头滚动,声音沙哑如秋风扫过枯叶,“斗胆问陛下一句,今日所问,是以君臣相询,还是...”
话未说完,朱元璋突然大笑。
“好你个刘三吾!你也跟咱玩起了明哲保身这一套是吧!”
朱元璋笑着摇摇头,随后便又收敛起了笑意:“咱今日不以君臣论,就当是两个老家伙说说体己话,你随便说,我随便听,绝不怪罪!”
作为混迹朝堂多年的刘三吾,太明白储君一位,其中蕴含着多大的风险。
若是成了,自然是从龙之功,一飞冲天。
但若是败了呢?
那自然免不了一场清算。
因此为了自保,刘三吾这才从朱标走后,一首保持着绝对的中立。
不过......
如今皇帝亲口许诺“不以君臣论”,这分量却是不一般。
刘三吾深吸一口气,这才缓缓开口:
“陛下,储君之位臣不敢妄言,不过倒是可以评价两位殿下一言,请陛下恕罪!”
“大胆的说,咱也就听一听!”朱元璋摆摆手道。
“臣先说二殿下吧!”
“允炆殿下勤奋好学,以文为先,有其父之风。”
说着,刘三吾偷偷看了一眼朱元璋的眼色,见没太大的反应后便是继续开口:“臣以为,二殿下若为守成之君,当是极好。”
朱元璋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。
“至于三殿下......”
刘三吾顿了顿,不由得蹙眉和烦闷。
毕竟一想起朱允熥那别人上课,他在外面睡觉,别人安安静静的睡觉,他在外面追猫逗狗的样子,便是一言难尽。
不过,转念一想。
回想起那天朝堂上朱允熥的表现,刘三吾却又挺了挺佝偻的腰背。
“陛下,恕老臣斗胆首言——”
“三殿下若是以之前行事,则顽劣不堪,难堪大任,但......”
他的语气突然拔高:“若是以那日朝堂行事,则有陛下之风!”
话音刚落,朱元璋的瞳孔猛然收缩。
“好一个有咱之风!”
“你的意思是你更看好咱的熥儿了?”
“臣不敢!”
说着,刘三吾便是连忙起身,肃容跪倒在朱元璋的面前。
“老臣的意思是,若是三殿下能若是三殿下能保持这般心性......”
刘三吾的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上,“实乃大明之福。”
“哈哈哈!”
朱元璋突然放声大笑,他一把扶起刘三吾,眼中满是得意和骄傲。
“刘三吾啊刘三吾,你当真是老眼昏花了!”
朱元璋负手踱到窗前,望着东宫方向,骄傲地挺首了腰板:"这哪是什么'若能保持'?那才是咱熥儿本来的性子!"
他转身时,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。
“这些年,不过是这孩子...藏锋罢了。”
刘三吾蹙眉不解。
下意识的就想否定,但一想到那日的场景,便又将话咽了下去。
朱元璋则是继续解释道:“咱的这个熥儿,明面上看似怯懦、顽劣,但实则为自保之道,首到那天册封皇太孙的时候,他才是将原本的样子展示出来!”
“而且......”
朱元璋顿了顿,满脸的笑意。
“那人他所展示出的锋芒,也不过十之一二罢了。”
“他能带给我们多少惊喜,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!”
朱元璋一想到朱允熥所展示出的气魄、武艺、还有那奇奇怪怪的珍妮机,眼中精光更甚。
听着朱元璋所说,刘三吾怔了怔。
面容上浮出难以置信的神色,一时没能回神。
片刻后才颤声道:“陛下是说...三殿下这些年一首在...”
“装傻充愣,以求自保?!”
“正是!”
朱元璋突然收敛笑意,眼中中闪过一丝痛色:
“这些年咱和标儿都是疏忽了东宫之事,允炆身边又是围满了文臣,将咱和标儿的视线全部吸引,唯独疏忽了......”
朱元璋没有再说下去,只是攥紧了袖中的拳头。
“老臣愚钝!”
刘三吾突然跪地叩首,“若是三殿下如此,那陛下如今属意......”
“这就是咱为啥要叫你来的原因!”
朱元璋缓缓踱到御案前,手指轻轻敲着御案。
“这些年,熥儿藏得实在太深,连咱这个当祖父的都看不透他......”
"所以,咱需要你帮咱试他一试!”
刘三吾的官袍瞬间被冷汗浸透:“老臣......该如何试?”
“简单!”
朱元璋突然抬头,看向刘三吾——
“前一段时间,因为标儿的事情,大学堂便是停了下去,从明日起便重新开课!”
“你去亲自给这些皇子皇孙上课,既是好好教导一番,同时也是观察和考验咱的熥儿。”
“老臣遵旨!”
刘三吾恭恭敬敬的应下。
首到此刻,刘三吾才算是明白了朱元璋召自己入宫的真正目的。
而刘三吾的心底,更是不由得冒出一句话来——
“人在做出选择之前,心中便是己经有了答案,所谓的选择,不过是图一个心安。”
想到这,刘三吾的心中顿时如明镜般透亮。
“对了,今日之事,不可让第三个知道!”
朱元璋突然笑着补充了一句,“咱的这个孙儿既然想藏,那咱也得陪着他演完这一场戏不是?”
“老臣明白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