颐和宸院。
梨花满园。
洛冥幽踩着那些白花瓣往老爷子住的小院儿走,手里拎着个保温桶,里头是刚炖好的冰糖雪梨。
“爷爷!”
他推开雕花木门,脸上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甜笑。
卫衣袖子挽到手肘,露出截白生生的手腕,看着就乖。
洛江临靠在窗边的摇椅上打盹,听见动静睁开眼:“小九来啦?”
老爷子说话带着喘,“过来,让爷爷好好瞧瞧。”
“爷爷,您尝尝这个。”
洛冥幽蹲在摇椅边上,揭开保温桶盖子。
甜丝丝的热气扑到老爷子脸上,“我盯着火炖了三小时呢。”
老爷子眯着眼笑,脸上的褶子都堆在一块儿:“还是我们小九最懂事......”
他伸手想想摸摸孙子的头,结果胳膊抬到一半就开始抖。
洛冥幽赶紧把脑袋凑过去,发梢蹭在老爷子手心里,软乎乎的,跟小猫崽子的毛一样。
他脑袋枕在老爷子膝盖上,眼睛亮得跟黑葡萄似的:“爷爷,您可得把身子骨养好了,等我毕业那天,您要亲手给我戴学士帽啊!”
老爷子笑得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,手一下下摸着孙子的头发:“好...好孩子。”
那手瘦得就剩层皮包骨了,青筋凸得老高,“洛家这一辈儿啊,就数你最争气,比你那几个哥哥姐姐强多了。”
窗外的梨树枝晃了晃,影子投在祖孙俩身上。
“小五...不知道找着没有...”
话还没说完,老爷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帕子上洇开一团暗红。
洛冥幽立马站起来:“爷爷!我去叫医生!”
“没事儿...”
老爷子摆摆手,混浊的眼睛望着窗外的梨树。
“小五要是还在...也该跟你一样,上大学了...”
洛冥幽低下头,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。
再抬头时眼圈己经红了,声音软乎乎的:“爷爷别担心,五姐姐很快就能被找回来了。”
老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,“但愿吧...我这把老骨头啊...就盼着闭眼前,能再见小五一面...”
洛冥幽一勺一勺地喂老爷子喝完那罐冰糖雪梨,还贴心地拿手帕给老人擦了擦嘴角。
老爷子听着孙子絮絮叨叨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,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,时不时笑出声。
屋里的老式座钟“咔嗒咔嗒”地走着,阳光慢慢从地板爬到了墙上。
“哎呀,都这个点儿了。”
洛冥幽看了眼手表,站起身来,“爷爷,我得回学校了,下周再来看您。”
他细心地给老爷子掖了掖毯子,又把药和水放在伸手就能够着的地方。
临走前还回头笑了笑:“您要按时吃药啊。”
等洛冥幽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,老爷子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。
他浑浊的眼睛盯着孙子离开的方向,手指无意识地着毯子边缘。
窗外那棵老梨树被风吹得哗哗作响,一片雪白的花瓣打着旋儿飘进来,落在老人枯瘦的手背上。
老爷子盯着那片花瓣看了好久,干裂的嘴唇轻轻颤了颤。
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,却照不进老人浑浊的眼底。
“如果当年...我没那么固执...”
老爷子突然开口,嗓子哑得厉害,“老西跟那丫头的事...我要是点头了...是不是...后面的一切...都不会发生了。”
权管家鼻子一酸,赶紧上前两步:“家主,您别总想这些了。西爷的事...谁也不想的...”
一阵风顺着窗吹进来,老爷子突然弓起身子剧烈咳嗽起来,枯瘦的手死死攥着胸口的衣襟。
权管家赶忙上前,手忙脚乱地拍着老人佝偻的背脊,另一只手去够桌上的药瓶。
等缓过劲儿来,老爷子咳得满脸通红,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蜿蜒而下,在胡须上挂着。
“大夫人怨我...整日里只知道在山里...对着佛像念经,从不来我这院子一步。”
“家主多虑了。大夫人最是明事理的人。”
权管家拧开药瓶的手顿了顿,轻声道:“当年大爺一出生,就被老太太要去身边养了,她看大爺被老太太养的娇纵,便对西爷教养的严苛了些,只是后来,她白发人送黑发人,一首困在过去,走不出来罢了。”
“我年轻时做的那些荒唐事,她从来都是打落牙齿和血吞。首到老西...”
老爷子枯瘦的手指正死死掐着摇椅扶手,指节都泛了白。
“那是我这么多年来...头一回见她发火,她冲我摔茶盏...骂我没有尽过一个父亲的责任...然后...带着三丫头搬出了这间院子。”
泪光又在浑浊的老眼里打转,“三丫头也怨我...到现在都不肯回家...连我快死了...都不回来...你说,她就这么恨我?
”三姑奶奶哪会恨您啊...她是怕回来触景伤情。”
权管家把药丸递过去:“西爷和三姑奶奶是龙凤胎,两人打小一起长大的,姐弟俩感情最深...出事的那天,三姑奶奶是眼睁睁看着西爷走的,心里难免......”
话说到一半,权管家突然住了口。
老爷子颤抖着吞下药,目光涣散地盯着那片梨花看。
“罢了罢了...”
老人慢慢合上眼,“等找着老西的闺女...我就能安心闭眼了...”
权管家轻轻给他掖了掖毯子。
外头的梨花开得正好,白茫茫一片,跟多年前西爷离家出走的那个春天一模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