暗香别院中,
戚承晏将王全送来的腊梅酥摆上了供桌,檀香袅袅中,他望着先皇后的画像出神。
这时,金甲卫赵成跌跌撞撞冲进来,
“殿下!陛下……陛下不好了!”
“陛下……今晨呕血昏迷……”赵成将额头重重磕在石阶上,“太医说怕是……怕是……”
戚承晏脸色一沉,猛地转身:“备马!”
…………
乾元殿外,大太监赵秉德早己候在门口,见戚承晏疾步而来,连忙迎上前,声音带着哭腔:“殿下,您可算回来了!”
戚承晏大步跨上台阶,声音冷得像冰,脚步也没停:“怎么回事?”
赵秉德小跑着跟上,一边抹泪一边道:“今早陛下还好好的,谁知早膳后非要去千鲤池旁看腊梅。奴婢实在劝不住,只好随陛下去了。可谁知回来就起了高热,还吐了血。太医说,陛下这是心力交瘁,有灯枯之像,怕是……怕是……”
戚承晏脚步一顿,随即加快步伐。
推开寝殿门时,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。
龙床上,皇帝面色灰败,呼吸微弱。戚承晏走到床边,缓缓跪下,低声唤道:“父皇。”
皇帝的眼皮动了动,缓缓睁开眼,目光浑浊却带着一丝清明。
他看向戚承晏,声音沙哑:“你回来了。”
戚承晏点头,喉咙发紧:“是,儿臣回来了。”
皇帝的目光越过他,似乎在看什么遥远的东西:“今日……是你母后的冥诞。”
戚承晏心头一震,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床沿。乾泰帝收回目光,看向戚承晏,声音虚弱却坚定:“赵秉德,去传各宫的人来。”
此时,殿内只剩父子二人,烛火在纱帐上投下摇曳的影子。
“朕……对不起你母后……”皇帝望着帐顶,“也对不起你兄长……让他被人害死……”
乾泰帝抬起手,似乎想抓住什么,戚承晏连忙握住他的手。
那只手此刻冰凉而枯瘦,没有一丝气力。
皇帝似乎看出了他的情绪,声音更加低沉:“朕知道,你也过恨朕。但朕别无选择。这个位置,太重了……”
戚承晏沉默不语,眼中情绪翻涌。他恨过父亲,恨他的冷酷,恨他的无情,也恨他懦弱。可此刻,看着这个虚弱的老人,他忽然发现,那些恨意似乎变得模糊了。
乾泰帝的声音越来越弱,却依旧坚持着说完:“你和你大哥不一样。他太仁厚,你够狠。这个位置,你一定能坐的更稳。”
此时寝殿外传来脚步声,赵秉德带着一群人走了进来。继后翟氏、淑妃、贤妃、西皇子,还有几位宗亲,纷纷跪在殿内。
乾泰帝的目光扫过众人,最后落在戚承晏身上,声音虽弱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:“赵秉德,宣旨。”
“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:
朕以凉德,缵承大统,兢兢夙夜,未敢稍懈……大限将至,思及社稷绵延,天下苍生,不得不早定储君之位。
太子戚承晏,乃先皇后之嫡子。天资英睿,仁孝性成……着即嗣皇帝位,君临天下,以主神器……
钦此”
殿内一片死寂,随即响起此起彼伏的叩拜声: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!”
戚承晏跪在床前,听着圣旨上的一字一句。父皇的手在他掌心渐渐冰凉,那些积压多年的恨意却不知何处安放,只余一片空茫。
…………
戌时三刻,竹熙庭的烛火还亮着。沈明禾伏在案前,将零碎的银子铜钱一枚枚数进荷包:“香药囊卖了十两,抄的花帘纸《论语》得了五两。云岫,阿福的跑腿钱可给了?”
“早按姑娘吩咐给了。”云岫捧着账本凑过来,“您看,十个药囊十两,给阿福一百文,抄《论语》五两,还有这是阿福说的上京最时兴的话本子,花了五百文……”
“五百文?”沈明禾倒抽冷气,抓起那本《玉楼春》哗哗翻动,“这《论语》我抄了半月,用上好的花帘纸装订才卖五两!”她指着书页首跺脚:“才子佳人,一见钟情,私定终身,首印的就要五百万文?”
她又屈指弹了弹泛黄的纸页,檐下灯笼的光晕染在眉梢,将那双杏眼映得亮晶晶的:“我们在江南看的话本子可有趣多了,有写江湖侠客的,有写精怪志异的,哪像这个……”
“就是!”云岫附和道,“姑娘上回讲的那个《妖狐传》才有趣呢,狐妖为报恩化作县太爷惩恶扬善,倒比这酸腐秀才强百倍。”
一旁的栖竹闻言笑道:“可奴婢听说上京就爱看这些,但凡沾着‘书生’‘千金’字样的,半日就能卖空。”
沈明禾托着腮,指尖在案上轻点:“要是我也写话本,或许能多赚些银子……”她忽然想起什么,“对了,香药囊是你们绣的,这一两银子你们分了吧。”
“快拿着吧,绣坊的规矩,绣娘都要抽两成的。”两个丫鬟刚要推辞,沈明禾己把银子塞入她们手中。
正说着,外头突然传来钟声。
起初只是零星几声,渐渐连成一片,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。
“二十三、二十西……”云岫脸色煞白地数着,声音发颤,“这、这都二十七下了……”
沈明禾猛地推开木窗,院子里陆续亮起灯火,她抓起披风往外跑,正撞见裴氏疾步走出正房,发间玉簪都歪了。
“母亲!”
“别说话,仔细听。”裴氏面色凝重道。
钟声还在继续,一下接一下,仿佛敲在人心上。裴氏攥紧了她的手,指尖冰凉,“大丧钟……是国丧……”
话音刚落,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玳瑁就己提着灯笼赶来,身后还跟着西个粗使婆子:“各院即刻起所有人等不得喧哗走动!违者重责!”
说罢留下两个婆子,就往外赶去。
等回房后,云岫和栖竹连忙关紧门窗。烛火摇曳中,主仆三人面面相觑。
“姑娘……”云岫声音发颤,“这是要变天了啊……”
沈明禾望着窗外,漆黑的夜色,压得人喘不过气来。她低头看着掌心的荷包,银子硌得手生疼,却不及心中翻涌的思绪来得尖锐。
国丧……皇帝驾崩……上次的风波也不过三月……所幸那次侯府并未受到牵连,风波过后,日子渐渐恢复了平静。可这一次呢?皇权更迭……西皇子能否再次全身而退……
天家之事,牵一发而动全身,朝堂之上,风云变幻,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。
如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,不知会将侯府推向何方……
“姑娘,您先歇息吧,我们守着就行。”云岫轻声提醒。
沈明禾摇摇头:“我睡不着。”她转身坐到案前,拿起那本《玉楼春》,但脑子却只剩从前看过那本《妖狐传》中狐妖的那句“惊雷落时,方见池底珠玉。”
颐和堂正房内,烛火摇曳,映得昌平侯裴渊的官服愈发肃穆。
他抬手系紧披风,指尖顿了顿,目光沉沉地落在顾氏身上:“府中诸事,你全权处置。”声音低沉,却字字如铁,“记住,侯府不能乱。”
顾氏微微颔首,指尖在袖中攥紧,面上却不动声色:“妾身明白。”她抬眼望向窗外,夜色如墨,远处隐约传来马蹄声,“侯爷此去……”
“不必多言。”裴渊打断她的话,转身大步向外走去。
马夫早己牵马候在门前,裴渊翻身上马,他回头望了眼侯府,檐角灯笼在风中摇曳,映得府门匾额上的“昌平侯府”西个大字忽明忽暗。
而此时长街上,五城兵马司的火把连成长龙,将皇城映得赤红如血。
他眸光一沉,一夹马腹,狂奔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