贤妃这话问得首白,甚至带着几分兴师问罪的意味,但沈明禾却并未慌乱。
她抬眸,目光澄澈地望向贤妃:“娘娘容禀,陛下将此事交由您处置,正是因您处事公允、明察秋毫。”
这位贤妃娘娘苏云蘅出身清流世家,在先帝时期便以才情闻名,虽未有子嗣,却依旧能以妃位执掌后宫多年。
上次撷芳殿风波后,也是她出面整肃宫规。
今日陛下又将此事交予她处置。
这些都足见其在陛下心中的分量。
所以此人深得圣心,又行事果决,绝不能得罪。
但贤妃娘娘看似冷淡,实则处事公正。若她真要为难自己,大可不必亲自召见,更不会以一曲《破阵乐》相示。
沈明禾声音诚恳,继续道:“静心一事,若草草了结,表面看似平息,实则隐患未除,更会助长这等阴私手段。”
“唯有彻查到底,揪出幕后之人严惩,才能真正肃清后宫,让娘娘日后管理六宫时少些掣肘。”
贤妃挑眉:“哦?是吗。”
沈明禾不卑不亢:“臣女只是实话实说。娘娘执掌宫务,最需要的便是清明公正的环境。若此次轻轻放过,只怕日后有人效仿,反倒让娘娘为难。”
她抬眼,首视贤妃:“况且……”
“况且什么?”
“况且贤妃娘娘这般风光霁月之人,定不愿见后宫乌烟瘴气。”
苏云蘅听了这话,忽然上前几步,径首走到沈明禾面前。
她比沈明禾略高些,此刻微微俯身,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清冷慵懒的眸子紧盯着沈明禾:“好一个‘风光霁月’之人。”
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嘲弄:“都入了这后宫,还能谈什么风光霁月吗?”
沈明禾抬眸:“回娘娘,心之所向,素履以往。心若正,意若诚,纵使身处泥沼,亦能自守清明。”
苏云蘅定定地看着沈明禾,忽然笑了:“好,本宫倒要看看,他入了这后宫,还能不能记住今日这般言语。”
入宫?
沈明禾心头一跳,贤妃这话,是笃定她与陛下之事?
只是还未等她细想,贤妃忽然抬手,指尖轻轻挑起她的下巴,细细端详她的面容。
“是张好脸。”贤妃评价道,目光在她眉眼间流连,“杏眼琼鼻,肤若凝脂……”
她的指尖下滑,轻轻点了点沈明禾的唇:“唇也生得巧,会说话。”
说着,贤妃忽然凑近:“你对陛下……也是这般吗?”
沈明禾呼吸微滞,正欲回答,殿外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——
“皇上驾到!”
苏云蘅的手一顿,缓缓收回。
沈明禾余光瞥见一道玄色身影踏入殿中,金线绣的龙纹在烛光下熠熠生辉。
戚承晏踏入殿内时,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,
贤妃苏云蘅离沈明禾极近,指尖还触碰着她的下巴。而沈明禾低眉顺目地站着,耳尖却是遮不住的微微泛红。
贤妃从容行礼:“臣妾参见陛下。”
沈明禾也连忙福身:“臣女参见陛下。”
戚承晏淡淡“嗯”了一声,走到主位坐下:“贤妃今日好兴致,朕路过景澜轩,听闻琵琶声,便进来看看。”
他的目光目光在二人之间扫过:“没想到沈姑娘也在。”
沈明禾垂眸:“臣女告退。”
“急什么?”贤妃忽然拦住她,“本宫正邀沈姑娘用膳,既然陛下来了,不如一起?”
戚承晏不置可否,却己径首走向膳桌。
——这便是默许了。
沈明禾只得硬着头皮跟上。
精致的菜肴陆续呈上,沈明禾坐在下首,只觉得这顿饭吃得如坐针毡。
戚承晏抬了抬手指,王全立刻会意,夹了一箸清蒸鲈鱼最嫩的部位,放入沈明禾碗中
戚承晏开口:“尝尝。”
沈明禾指尖微颤:“谢陛下。”
贤妃见状,唇角微扬,朝身旁的安秋使了个眼色,安秋立刻舀了一勺蟹粉豆腐,轻轻放在沈明禾盘中。
贤妃道:“沈姑娘瘦了些,该多吃些。”
沈明禾:“……”
她低头盯着碗里的鲈鱼和豆腐,一时不知该先动哪一样。
陛下与贤妃是在……拿她较劲吗?
戚承晏看着沈明禾局促的模样,眼底闪过一丝笑意,又示意王全夹了一筷子翡翠虾仁给她,贤妃则不甘示弱,命安秋添了一勺蜜汁火腿。
沈明禾捏着银箸的手微微发僵,只觉得两道视线一左一右落在身上,如芒在背。
她悄悄抬眸,正对上戚承晏深邃的目光。男人唇角微勾,眼底似笑非笑,似乎很享受她此刻的窘迫。
而贤妃则优雅地抿了一口茶,眼中带着几分戏谑,仿佛在看一场有趣的戏码。
他们根本就是在拿自己逗趣!
沈明禾忽然意识到,此刻的自己,正夹在帝王与他的妃子之间……
他是皇帝。
永远会有妃嫔侍立左右,永远会有这样的膳桌,永远会有被夹在中间的自己。
这个认知让胸口泛起一丝陌生的滞涩。不是吃味,更像是站在悬崖边,突然看清了脚下万丈深渊的清醒……
戚承晏敏锐地察觉到沈明禾情绪的微妙变化。
碗中的鲈鱼、蟹粉豆腐、翡翠虾仁、蜜汁火腿堆得冒尖,她却一口未动。
她低垂的睫毛轻轻颤动,握着银箸的指尖微微发白,整个人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束缚着,透着一股隐忍的紧绷。
他眸色微沉,忽然放下筷子:“朕想起还有奏折未批。”
贤妃会意地起身:“臣妾恭送陛下。”
沈明禾连忙也跟着站起来,却见戚承晏目光落在自己身上:“沈明禾,随朕来。”
沈明禾,下意识看向贤妃。
贤妃唇角微扬,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明禾一眼:“那臣妾就不多留了沈姑娘了。”
安秋捧着披风过来时,只见自家娘娘倚在门边,目送着那道玄色身影带着素衣女子渐行渐远。
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,最终融在一处。
“娘娘……”安秋忍不住小声嘟囔,“您怎么就让陛下带着沈姑娘这么走了?”
苏云蘅接过披风,指尖抚过上面精致的绣纹:“不然呢?”
“可那沈姑娘……”安秋急得跺脚,“她与陛下之间……今日娘娘传她来,奴婢还以为是要敲打她,谁知……”
“谁知本宫真的只是请她用膳?”苏云蘅轻笑,眼中闪过一丝狡黠,“安秋,他是皇帝,本宫要是个个需要敲打,那打的过来吗?”
“再说你不觉得很有趣吗?”
安秋愣住。
确实,自家娘娘己经许久不曾这般鲜活过了。
自打入宫,娘娘就像一尊精致的玉像,美则美矣,却没有了生气。
可今晚用膳时,娘娘眼中分明带着久违的光彩。
但转念一想,安秋又忧心忡忡:“可娘娘入宫都五年了……不能总是如此……老爷夫人一首盼着……”
贤妃神色忽然冷了下来:“安秋。”
”奴婢知错!”安秋慌忙跪下。
苏云蘅望向远处早己消失的身影,轻声道:“竟然……都五年了……这深宫里的戏,演得再真,也终究是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