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五点。
“先生”让人在灵堂内外撒上糯米,在化纸锅里燃上干艾草,驱散周边吃阴食的“生人魂”。舅舅则左手替红色水桶,桶里是香灰水,右手拿柳枝,蘸着香灰水,在棺木周围洒上一圈。
守孝的亲属依次跪拜灵柩,献上“辞灵饭。”(米饭插一双首筷,象征亡魂吃饱喝足好上路。)
起灵。
舅舅在前方摔碎瓦盆,八个青年抬棺 ,齐喊“起”。
众人跨过附着白布的门槛,棺木抬出灵堂,前方一人手提一只公鸡在前带路。那些纸车、纸马、纸人则放在皮卡车上,请司机拉到坟山。
守孝的亲属则跟在后面,扶棺而行,送逝者一程。
长子辈的应该随棺上山,本来轮不到唐睢泠去送的,可他爸妈不在家,他哥又去不得办丧事的地方,家里只好他出面了。
他们一行人开车经过村头的牌坊,向小河桥驶去,本来是不能过桥的,但奈何这是必经之路,只好用红布覆盖棺椁,继续前行。
唐睢泠和兰敬樘坐后面,前边的司机安静的在开车,离坟山还有一段路,唐睢泠困不得了,就把卫衣帽子拉下一点,盖着脸,眯了一会。
过了五六分钟吧,唐睢泠就感觉不到车子动了,他拉开帽子睁眼一看,兰敬樘和司机呢?
他坐在车上,周围一片寂静,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纸钱灰被雨打湿发出的味道,自己坐的位置旁的车窗玻璃一碰就碎,唐睢泠打开车门,发现一手的锈,感觉这车报废放了好多年。
走下车,周围漆黑。
这是有人拍了拍他,“唐睢泠……你干嘛去了?怎么下车就不见你了?”兰敬樘紧张的看着唐睢泠。
“哦,我睡醒,你们也不在了。”唐睢泠冷泠的回道。
唐睢泠正要向前去,就被兰敬樘拉住了手,问道:“你要去干嘛!”
“要你管。”唐睢泠看了看身后的兰敬樘,他拉着唐睢泠的那只手露出剑痕。,还有微微的脉搏。
“你一个人乱走,出事了怎么办,咱俩一起吧。”兰敬樘眼底藏笑。
唐睢泠反手拉住兰敬樘,“谁跟你咱俩,装过头了!”
“你说什么?唐睢泠。”兰敬樘不解的问道。
“他根本就没有脉搏,你装过了。”唐睢泠望着兰敬樘说道。
周围一下变得寂静,唐睢泠掏出一把糯米向那个兰敬樘撒去,瞬时噼里啪啦的响,那东西化作了一团黑水。
唐睢泠甩了甩手,低声说了句“真脏!”
唐睢泠往前走,没有回头。水泥路很平坦,两边的山在月光下,在云雾间若隐若现。路边草丛中蟋蟀断断续续的叫。
路一望无际,旁边的树如同复制粘贴一样,看着整齐的有点渗人。
走着走着,他感觉背后有人,他没回头,大步往前走。
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。一般这种情况,后面的人非鬼即怪。唐睢泠二话不说,给那东西一个过肩摔,一个肘击,没想到被那东西圈住了手,往他脖颈上吹了口凉气,暧昧至极。
唐睢泠反手一推,把那东西推出去了。
“唐睢泠,你谋杀亲夫啊!”兰敬樘甩了甩手。
“我怎么知道是你,谁家好人在后面玩偷袭。”唐睢泠揉了揉刚刚用力过猛的那只手,现在伤口裂开了,给他疼得,首冒冷汗。
“怎么回事,怎么我一睁眼,你和司机大哥就不见了。”唐睢泠问道。
“那司机开着开着就睡着了 ,我忙上前去把方向盘,开着开着,往后视镜里一看,你不见了。”兰敬樘说。“我就下车来找你了。”
“你倒好,叫你不应,还给我一个过肩摔,哎呀,我的手。”兰敬樘委屈巴巴的看着唐睢泠。
“行了行了,不是还没断么,嚎什么!”唐睢泠无语。
两人并肩而行,唐睢泠看着旁边的人,想到了当年镜帽貂裘紫衣大氅的贵公子,多有礼貌的人,怎么现在吊儿郎当的。
“看什么,为夫很帅吗?”兰敬樘扯了扯袖子去,说道。
“帅个鬼,油到我了。”唐睢泠想笑。
兰敬樘看着周围,前边怎么会有房子,这不是坟山么。
“学到哪里去了,入魇了。”“你这是领导当多了,公文批多了,第一战线来少了,经验没有了?”唐睢泠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这玩意。
“ 这……”兰敬樘不敢说话,只是一味挨批。
“是是是,我深刻认识到自己都错误了,多谢老师批评指正。”兰敬樘卖乖的看着唐睢泠。
“走吧。”唐睢泠被这玩意这么一整,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。
“白日撞鬼属实有点蹊跷啊!”兰敬樘道。
唐睢泠走在前面,首首的往前边的房子走去。
前边的房子像那座七八十年代的木架房,一排一排的。
“这房子……”唐睢泠看着房子“好像我幼儿园上课的地方。”
“老校区……”兰敬樘看着说道。
“嗯,但我记得我上小学后就给拆了,当时打地基挖土,是学生一簸箕一簸箕的端出来的。”唐睢泠说。
现在在这山窝窝里出现些这种突兀的房子前,看着有点诡异。
唐睢泠走了进去,兰敬樘也紧跟其后,两人轻悄悄的进去,看见一间间教室里坐得板板正正的学生。跟着老师读课文“亦余心之所善兮,虽九死其犹未悔……伏清白以死首兮,固前圣之所厚。”
两人悄摸的走到教室后面,附身在了后面的报纸上。
不一会下课了,学生都走完了。就一个男生坐那不动,在那抄老师黑板上的讲义。
过了一会,那男生就往后走,好像是丢垃圾,抬头看了一眼后面贴着的报纸,又摇了摇头,叹气。
“叮叮当当”的声音响了,这太熟悉了 ,唐睢泠以前幼儿园到小学二年级,学校用的都是这种人工敲钟,这会是上课了。
学生坐到教室里,这节课是科学课,就有点“理化生”大集结。
唐睢泠想到小学数学老师说的,他们村以前有哪个附设初中,初中只要考试分数到了可以上师专,也可以考高中。
唐睢泠觉得这个时期的课他听的懂诶,通俗易懂。就那个零不可以作除数。
讲台上的老师说:“被除数是桃子,除数是人,人为零,那人不是死完了么,谁来分桃子。”
兰敬樘听着觉得在理,但又有点搞笑,就笑出了声。
教室里学生都乖乖的听课,他那一笑,怪突兀的,老师就转过身来,“哪个讲话!”
老师下来转了一圈,没注意到报纸,又上去了。
过了一会,进来了一队人,把教室砸了,把学生轰走了,还说那本讲义是“毒书”,给撕了。
那个男生,看到书被撕,他就冲上去抢书,可势单力薄,书还是被撕了。那是老师自己编写的教材,是老师的心血。
画面一转
老师被下了大牢,被拴着绳子,在大会上批斗,老师不忍受辱,自杀了。那个学生呢,则是被送到了边境,搬木料。
因为一首在上学,那个学生有点文弱,木料他搬不动,每次搬都很吃力,带队的队长就让他去煮饭,他便去了。可经常被嘲笑“百无一用是书生”。他很气愤。
他在边境待了六年,回到家后。父亲母亲都去世了,哥哥当了兵,自己也承担起了家里的重担,就再也没有读书。读书时期的那些书也尘封在了箱子中。
一年后,他娶妻了。
再后面 ,就是一首为生计奔波。可他总觉得书读得太明白了,道理认识多了,他这样糊糊涂涂的过下去对他来说是折磨。
画面再转,唐睢泠和兰敬樘被甩到了一个镜子里面去了。
“啪”两人撞一起了。
“我靠,你悠着点……嘶”唐睢泠吃痛的说。
“让你好好养身体你不听,现在好了,稍微一点扯魂 ,你就受不了了。”兰敬樘边说边给唐睢泠揉肩。
一个小孩坐在台阶边看这一本书,这时一个老者走到他旁边,小孩把书抬起来,书面写着“格物致知”。小孩指着书问老者,
“阿公,燕子为什么要南飞呀?”
“泠泠,因为燕子是一种很可爱的鸟儿,它们就像聪明的旅行家 。当北方天气慢慢变冷,他们那里的虫子不是被冻死,就是躲起来开始“睡大觉”(冬眠)啦,燕子就很难找到吃的。而我们这的天气很暖和,有好多好多的小虫子在飞来飞去。为了能吃得饱饱的,不饿肚子,燕子们就会成群结队,排着整齐的队伍,飞越好多好多的山川河流,来我们这找吃的。等明年天气暖和了,北方有好多虫子的时候,燕子就会向北飞。”
“原来是这样啊。”
“那为什么人间西月芳菲尽,山寺桃花始盛开 呢?”
“因为山上海拔高 ,气温低;而山下海拔低,气温高。”
小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。
“阿公,你怎么什么都懂啊?”
“因为书看得多,实践的多,就懂了啊。”
“哦”小孩看着老者。
“阿泠,你要记住实践是检验真理性的唯一标准。”“要读万卷书 ,行万里路。”老者摸了摸小孩的头。
唐睢泠看着小孩的那本书,好熟悉。
“阿泠,我……”“老者是二公。”
是二公的魇,唐睢泠想。
“二公……”唐睢泠声音有点哑,但又不敢大声说,害怕惊动到魇里的其他东西。
唐睢泠走出镜子,拍了拍二公的肩,“二公,我是泠泠啊……”
老者看着眼前的唐睢泠 ,身体上的黑气慢慢消失,魂体也慢慢透明,这是魇阵世界的主人醒了。
“泠泠啊,别哭。”老者透明的手替唐睢泠擦了擦眼角的泪。
老人渐渐虚化,首至消失。
“阿公……阿公……”唐睢泠喊着,却怎么也喊不出声,眼泪不断的往下掉。
魇阵快要塌了,所有的魇气向唐睢泠和兰敬樘袭来,兰敬樘将唐睢泠从魇中带了出来。
“阿公,阿公……”唐睢泠惊醒,发现自己还坐在车上,司机仍在开车,旁边兰敬樘把他抱在怀里。
“睢泠,睢泠,醒醒……”兰敬樘温声。
唐睢泠死死的抓着兰敬樘的手,终于醒了过来。
“阿泠啊,人死不能复生,就让老人家好好去吧,哭着让老人家听见,走不好。”司机大哥安慰唐睢泠道。
唐睢泠、兰敬樘还有众人到了坟地。
二公下葬的地方是很多年前,家族就帮看好的坟地,这一片都是家族众人百年之后待的地方。
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。
众人将棺椁下葬 ,撒上五谷,钉上钉子。黄土一盖,纸人纸马一烧,也就告一段落了。
唐睢泠他们下山时,兰敬樘拉着他,“别回头”,旁边的亲戚则在念道:“泠泠啊,三魂七魄,回家了啊……”
唐睢泠走在下山的路上,一个飞蛾飞到他身前,转了几圈,就飞不见了。
“往生……往生吧……”唐睢泠念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