沼泽的木屋比洛记忆中的更加破败。
屋顶的茅草塌了一半，露出几根歪斜的房梁。
门板歪斜地挂在门框上，被潮湿的风吹得吱呀作响。
洛伸手推开门，一股霉味混合着草药的气息扑面而来——是那个味道，苦中带涩，像被雨水泡过的树皮。
银面站在他身后，面具下的声音带着疑惑："你确定是这里？"
洛没回答，径首走进屋内。
木屋里的陈设简单得近乎简陋：一张粗木桌，一把瘸了腿的藤椅，墙角堆着几个发霉的陶罐。
桌上摆着一盏油灯，灯芯还冒着淡淡的烟，似乎刚熄灭不久。
"看来刚走。"洛低声说。
银面环顾西周，手指轻轻擦过桌面，指腹沾了一层薄灰："你还没告诉我，这个老蛇人到底是谁？"
洛沉默了片刻，走到桌前，从一堆晒干的草药下抽出一张泛黄的纸条。
纸上的字迹潦草得几乎难以辨认，像是匆忙间用炭笔写下的：
"鳄鱼人领地，七日必归。"
纸条旁边，放着一个巴掌大的木盒。
洛掀开盒盖，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枚灰黑色的符文石，每一块都刻着扭曲的符号。
银面的呼吸微微一滞："这是什么东西，什么魔法的符文石吗？"
"没错。"洛斩钉截铁地说，但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了。
银面盯着他："那你总该告诉我，他是谁？为什么能教你魔法？巨物国不是禁止魔法吗？"
洛深吸一口气，目光落在墙角的药碾上——那东西他太熟悉了。
洛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木桌上的刻痕——那是他五岁时用匕首偷偷划下的，一道歪歪扭扭的"洛"字。
他嘴角微微扬起，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柔和："那老家伙...是我第一个魔法老师。"
银面靠在门框上，面具微微倾斜，示意他继续。
"他脾气古怪，整天神神叨叨的。"洛走到墙角，从一堆发霉的兽皮下面抽出一个褪色的针线包，"还是老位置……"
针线包上绣着歪歪扭扭的蛇形花纹，线头都开叉了，显然是老蛇人自己缝的——针脚粗得能塞进一粒豌豆。
银面轻笑："听起来像个老顽童。"
"何止是顽童..."洛摇头，目光扫向壁橱高处。
他伸手一探，果然摸到那个熟悉的铁皮糖盒。
盒盖己经生锈，但打开时还是发出"咔"的轻响。
里面的水果糖黏成了一坨，他硬掰下一颗塞进嘴里，眉头立刻皱了起来。
"怎么了？"银面问。
"味道不对。"洛含混地说，舌尖顶着那颗过甜的糖块，
"以前是酸多过甜，现在..."他顿了顿，"可能是我记错了。"
屋外的沼泽传来蛙鸣，潮湿的风从门缝钻进来，吹动了挂在房梁上的一串风铃——那是用果壳和贝壳做的，叮当声闷闷的，像老蛇人的笑声。
"他教我魔法时从来不好好说话。"洛回忆道，手指划过书架上一排破旧的笔记，
"总是让我'自己悟'。我要是练错了，他就用尾巴抽我小腿。"
银面好奇地拿起一本笔记，里面全是乱七八糟的涂鸦：会飞的鱼、长着人脸的蘑菇，还有一页用红墨水写着"老头其实是笨蛋"，后面画了个鬼脸。
"他为什么能在禁魔的巨物国使用魔法？"银面终于问出关键问题。
洛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："我不知道。"他合上笔记，声音低了下去，"我只跟他学了三个月，有一天他突然把我赶出门，说'你该回去了'。"
糖在嘴里化完了，只剩下一股陌生的甜腻。洛盯着空荡荡的糖盒，心想：到底是糖变了，还是尝糖的人变了？
银面站在老蛇人的藤屋前，指尖轻轻拂过缠绕在门框上的青藤。
那些藤蔓并非人为编织，而是仿佛从地里自然生长而出，顺着木梁蜿蜒攀附，最终在屋顶交织成一片天然的遮荫。
藤条上还开着细小的白花，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，像是这座屋子会呼吸一般。
屋内比想象中要宽敞，却处处透着古怪。
地板是整块打磨过的树根，纹理间嵌着发光的萤石，踩上去有细微的弹性。
墙壁由活藤编织而成，偶尔能看见几片嫩叶从缝隙中探出，在无风的环境里轻轻摇曳。银面的手指擦过藤墙，触感微凉，像是触碰某种沉睡的活物。
——这屋子是活的。
他顺着藤蔓的走向往里走，发现一间类似书房的小隔间。
架子上堆满晒干的草药和兽骨，几本皮面笔记随意摊开，上面画满了潦草的符文。银面随手翻了一页，墨水早己褪色，但依然能辨认出几个字：
"xx+者，魂引，七日归。"
——什么意思？
他正想继续翻看，余光却瞥见墙角立着一块石板。
石板表面覆盖着一层薄灰，隐约能看见底下透出的颜料色彩。
银面用袖子擦了擦，灰尘簌簌落下，露出一幅画像——
是洛。
但又不是他熟悉的那个洛。
画中的蛇人青年眼神阴郁，嘴角带着一丝冷笑，右臂缠绕着紫黑色的纹路，像是某种诅咒的印记。
最诡异的是，画像边缘刻着一圈扭曲的文字，既不像蛇族语，也不像灰烬教团的符文，倒像是......
——异世界的文字？
银面的手指僵在半空。
他从未见过这种文字，却莫名觉得熟悉，仿佛在梦里见过千百次。
"你在哪找到的？"
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，银面浑身一颤，石板差点脱手。
洛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，呼吸几乎贴着他的后颈。
"就、就在墙角......"银面罕见地结巴了。
洛一把接住差点坠地的石板，目光落在画像上时，瞳孔骤然收缩——
这不是小时候的自己。
这是现在的自己。
画中人的右臂上，赫然是他在与蛇族战斗后浮现的紫黑色纹路，连位置都分毫不差。
"师父怎么会有这个......"洛的声音沙哑得可怕，手指无意识地收紧，石板边缘发出细微的碎裂声。
屋内的藤蔓突然不安地蠕动起来，叶片无风自动，发出沙沙的声响。
银面感觉脚下的地板微微震颤，仿佛整座房子正随着洛的情绪波动而苏醒。
萤石的光忽明忽暗，在两人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。
"洛......"银面想说什么，却又咽了回去。
窗外，沼泽的雾气不知何时浓了起来，紫蒙蒙的一片，像是无数细小的灵魂在游荡。
藤屋的梁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，几片白花从屋顶飘落，还未触地就化作了灰烬。
洛死死盯着画像边缘的文字，突然冷笑一声："原来如此。"
——他看懂了那些字。
银面想问，却见洛猛地转身，石板在他手中碎成两半。
断裂的截面渗出暗红色的液体，像是凝固的血，又像是某种古老的封印被强行撕裂。
屋外的沼泽深处，传来一声悠长的、仿佛来自远古的叹息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