皮影戏散场时,己是暮色西合。梅雨亲自将各位太太小姐送至垂花门,收获了一路的夸赞。
“周夫人好雅兴,这皮影戏选得真妙。”盐商郑夫人亲热地挽着梅雨的手,“改日定要来我府上坐坐。”
布政使司经历的夫人也客套的笑道:“这赏菊宴办得别致,比那些俗套的诗会强多了。”
梅雨含笑应酬,又领着众人去后园赏了新开的金丝菊。
她特意命人在园中设了投壶、双陆等游戏,几位小姐玩得不亦乐乎。
待最后一位客人离去,梅雨刚回到正厅,就见周宏运从书房转出来,难得地露出笑意,“今日办得不错。”
梅雨福了福身:“老爷过奖了。妾身只是想着,既然那些太太们不肯来,不如从小姐们身上着手。”
周宏运点点头:“你倒是机灵。”他沉吟片刻,“通判家今日也来人了?”
“是三小姐。”梅雨轻声道,“看着对静丫头倒是亲近。”
周宏运眼中精光一闪,似在盘算什么。
梅雨察言观色,缓缓开口,“听说近日这皮影班子表扬的是那劳什子春深先生的话本。”
周宏运眉头一皱:“春深先生?”
梅雨见老爷神色有异,连忙解释道:“就是宜陵县那家瓷坊的合作人,听说是个写话本的。那安然贱人当初就是靠卖他的书和瓷器起家的。”
周宏运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,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桌面:“这么说,今日这出戏......”
“老爷明鉴,”梅雨心头一跳,赶紧补充道,“妾身也是方才听那些小姐们议论才知道的。这班子是临时请来的,妾身实在不知他们与那安然有何干系。”
周宏运冷哼一声:“好一个破落户,手伸得够长。”
他眯起眼睛,“先是在宜陵坏我生意,如今又把手伸到扬州来了。”
梅雨小心翼翼地问道:“老爷的意思是......”
“去查!”周宏运猛地一拍桌子,“查清楚这个春深先生现在何处,与那安然是什么关系。”
——
安然在房里研墨,纤细的手指捏着墨锭,在砚台里缓缓打着圈儿。
墨香渐渐晕开,混着窗外飘来的桂花香,在屋里氤氲。
杨老执笔悬腕,笔尖在宣纸上顿了顿:“丫头,你当真要挂两块匾?”
“自然。”安然将镇纸压平,眼角含笑,“一块‘墨香书肆’,一块‘瓷创优品’,这叫联名店铺。”
“联名店铺?”杨老捋须大笑,白胡子一颤一颤的,“有意思!老头子活了七十载,倒头一回听说书肆还能联名。”
“那可不!”房门“砰”地被推开,小白端着茶盘风风火火闯进来,“咱们安姑娘的主意,那都是开天辟地头一遭!”
他一个没留神,茶盘倾斜,茶水差点泼出来,又赶紧手忙脚乱地稳住,“哎哟喂,烫烫烫!”
安然眼疾手快接过茶盘:“你这毛手毛脚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?”
小白挠挠头,嘿嘿一笑:“改不了改不了,打从娘胎里就带着这股子欢实劲儿。”
说着凑到书案前,“杨老,您这字写得真俊!比我们村塾先生强多了!”
杨老被他逗乐了:“你这小子,村塾先生也敢编排?”
“那可不!”小白挺起胸膛,“我们先生写的字跟鸡爪子刨的似的,哪像您老这笔走龙蛇......”
“小白!”安然扶额,“别打扰杨老写字。”
“是是是!”小白立刻退后三步,做了个封嘴的动作,可没过一会儿又憋不住了,“安姑娘,咱们这两块匾一挂,保准轰动整个扬州城!到时候啊......”
“到时候怎样?”杨老一边运笔一边问。
“到时候我就站在门口,”小白手舞足蹈地比划,“见人就喊‘走过路过不要错过,天下独一份的联名书肆开张啦’!”
安然和杨老同时笑出声来。杨老的笔锋一抖,“墨香书肆”的“香”字最后一笔微微上扬,倒多了几分灵动之气。
“你这活宝,”杨老搁下笔,“有你在,这铺子想不热闹都难。”
小白得意地一甩头:“那是!我这张嘴啊,能把树上的麻雀都哄下来!”
三日后,两个鎏金黑漆的牌匾制作完成。安然特意嘱咐用红绸裹严实了,又让小白带着几个伙计小心抬往辕门桥。
“都仔细着点!”小白走在最前头,时不时回头叮嘱,“别磕着碰着了!”
路上行人纷纷侧目,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停下脚步,好奇地问:“小哥,这是往哪儿送的匾啊?”
小白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:“辕门桥东头那间凶铺子。”
“哎哟喂!”货郎吓得往后一跳,“那地方不是死过人吗?听说半夜还闹鬼呢!”
杨燕子站在铺子门口,听到这番对话,眉头一皱。
作为牙人,她经手的铺子不计其数,可唯独这桩买卖让她心里不是滋味。
虽然当初带安然看铺子时就明说了这里死过人,可如今听着街坊们议论纷纷,她还是觉得对不住这个新认的姐妹。
“燕子,”安然不知何时己经站在她身旁,“在想什么呢?”
杨燕子微微摇头:“阿然,这铺子死过人,或许要耽误你的生意了,我......”
“傻燕子,”安然笑着打断她,“当带我看铺子时,可是第一个就告诉我这里死过人的。这说明什么?说明你待我真诚,没有半点欺瞒。”
杨燕子张了张嘴,还想说什么,安然己经挽住她的胳膊:“再说了,你以为我为什么知道死过人还不怕,还偏要选这间铺子?”
她狡黠地眨眨眼,“就是因为死过人啊。”
“啊?”杨燕子一时没反应过来。
“等着瞧吧,”安然拍拍她的手背,“这铺子的‘凶名’,很快就会变成我的招牌。”
正说着,隔壁绸缎庄的伙计插嘴道,“人家新东家可不怕这些。这铺子都修葺二十来天了,琉璃窗、青砖地,比你们家都亮堂!”
杨燕子听着这话,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。是啊,阿然这么聪明的人,怎么会做亏本买卖?
她既然敢买这铺子,就一定有她的打算。想到这里,她长舒一口气,脸上重新露出笑容。
“那......阿然打算怎么做?”杨燕子好奇地问。
安然神秘一笑,“既然大家都说这里闹鬼,”
她理了理衣袖,眼中闪过一丝狡黠,“那我们便让这‘鬼’,好好说个故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