寅时三刻,细密的雨丝如银线般交织,裹着刺鼻的血腥气,丝丝缕缕地渗进囚车粗糙的木栏。
冯若瑶舌尖轻轻抵着齿间藏着的温润玛瑙纽扣,那触感凉丝丝的,带着一丝寒意。
车轮沉重地碾过朱雀大街青灰色的石板,发出沉闷的声响,每一次颠簸,都让她的掌心与孔雀补子紧密相贴,那特有的七窍纹路,如刻刀般深深拓在掌心,粗糙而清晰。
昨日牢房墙壁上渗出的“冯”字水痕,仿佛又在眼前浮现,湿漉漉的,带着一股腐朽的气息。
“罪臣冯若瑶,私铸兵甲、勾结西戎,人证物证俱在!”冯丞相怒目圆睁,手中的象牙笏板重重地敲在蟠龙柱上,“砰”的一声巨响,在空旷的朝堂回荡。
鎏金蟠龙口中的夜明珠随着震动晃动起来,璀璨的光芒闪烁不定,正巧映出陈御史官袍下摆那一块黄褐色的污渍,那是西域松胶,和去年幽州雪灾粮车车辙里一模一样,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树脂腥味。
冯若瑶双膝跪在冰冷的龙纹地砖上,膝盖下,昨夜用血画满双头蛇徽记的里衣,还带着一丝温热,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。
她缓缓抬眸,望向御座,赵启渊玄色冕旒下,那深邃的眼神正落在她微微蜷起的手指上,那里藏着半截浸过蛇毒的稻草芯,丝丝凉意从指尖传来。
“元昭三年春,西戎三千铁骑夜袭永安门。”她声音清越,如碎玉投冰,在寂静的朝堂清脆作响。
刑部递来的认罪书被一阵微风吹起一角,露出里面夹着的玄铁箭镞拓片,那冰冷的金属光泽,刺痛了她的眼睛。
“那夜臣率二百轻骑绕道狼牙谷,烧毁敌军粮草十七车。”
陈御史突然抢步出列,神色慌张:“休要顾左右而言他!”他袖中抖落的奏折哗啦散开,纸张摩擦的声音格外刺耳。
最上面那份盖着户部红印的文书边角,赫然沾着孔雀补子刮落的金丝线,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。
冯若瑶指尖轻叩地砖三下,清脆的声响如金石之音,惊得殿角铜鹤香炉里的青烟猛地晃动了一下,那淡淡的烟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。
赵启渊抬手止住要上前押人的金吾卫,冕旒玉藻相互碰撞,发出清脆的金玉之音。
就在这声响里,冯若瑶己解开染血的束腕,露出横贯小臂的箭疤,那道伤疤粗糙而狰狞,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伤痛。
“元昭五年冬,臣在此处中淬毒狼牙箭,为救被困雁回山的运粮队。”
殿外,惊雷如战鼓般劈开阴云,耀眼的电光透过三十六扇雕花槅扇,照亮了冯丞相腰间玉佩缀着的七窍玛瑙,那温润的光泽与牢房里捡到的纽扣纹路分毫不差,散发着一种神秘的气息。
冯若瑶突然扯开陈御史的绯色官袍,一枚鎏金令牌当啷落地,清脆的声响在朝堂回荡。
虎头纹饰上还沾着狱卒靴底的西域松胶,那股淡淡的腥味再次钻进她的鼻腔。
“昨夜狱卒送来的鸩酒,装酒的锡壶刻着兵部武库司徽记。”她从发间抽出半截断箭,箭尾凹槽里卡着的稻草芯正渗出幽蓝液体,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毒液气味。
“诸位不妨闻闻,这和玄铁箭镞上的蛇毒可像?”
冯丞相的紫檀笏板“咔”地裂开细纹,那清脆的开裂声让人心惊。
陈御史突然捂住喉咙栽倒,官袍后领翻出半幅双头蛇刺绣,那暗红色的丝线仿佛是凝固的血。
赵启渊霍然起身,十二串冕旒玉珠撞出金玉之音,他玄色龙袍掠过冯若瑶身侧时,袖中落下的银针“噗”地一声扎进陈御史抽搐的手腕。
“传太医署验毒!”帝王低沉的喝声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而落,那细微的灰尘在空气中弥漫开来,带着一股陈旧的气息。
冯若瑶余光瞥见殿角蟠龙柱后,胡宫女翠色裙裾上的西域璎珞纹正随着她颤抖的身形晃动,那纹路与粮车松胶里嵌着的茜草籽排列得分毫不差。
此时,朝堂上的气氛突然变得压抑起来,空气仿佛都凝固了。
冯若瑶心中微微一凛。
雨点击打琉璃瓦的声音忽然密集如战鼓,冯丞相扶住龟裂的笏板正要开口,忽见冯若瑶蘸着陈御史喉间黑血,在龙纹地砖上画出三道交错弧线——正是昨夜牢墙血痕的放大版。
赵启渊的龙纹皂靴恰踩在弧线交汇处,阴影笼罩住冯丞相突然苍白的脸。
胡宫女踉跄着扑到御前,翠色裙裾扫过陈御史未寒的尸身,那布料摩擦尸体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。
她高举的腕间露出三道抓痕,正是三日前浣衣局宫女失踪时留下的挣扎印记:“奴婢亲眼见冯将军私会北狄使臣!”
冯若瑶忽然折断掌中玄铁箭镞,金属断裂的脆响惊得胡宫女倒退半步。
箭尾凹槽滚出半粒茜草籽,“啪”地一声正落在胡宫女绣鞋的西域璎珞纹上:“你说本将戌时初刻在御花园私会,可记得那日尚宫局刚给各宫换了冬青油灯?”
胡宫女攥着衣带的手骤然收紧,金线勾破指腹,那细微的疼痛让她眉头一皱:“当、当然是灯笼照得通明......”
“换灯当夜未添灯油。”赵启渊突然开口,玄色龙袍掠过龙纹地砖,发出轻微的摩擦声。
“那夜御花园只有月光。”
冯若瑶指尖捏着茜草籽举到胡宫女眼前,那小小的种子在她指尖散发着淡淡的草香:“北狄使臣离京己半月有余,你鞋底却沾着他们驿馆特有的赤砂土。”她突然扯开对方衣襟,露出锁骨处未愈的鞭痕,那暗红色的伤疤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。
“这烙铁印倒与冯府私牢的刑具吻合。”
“奴婢冤枉!”胡宫女突然扑向蟠龙柱,却被冯若瑶用断箭挑住腰带。
鎏金腰牌翻落地面,“当啷”一声,背面赫然刻着户部粮仓的密道图纹——与去年幽州赈灾粮失踪案现场遗留的纹样如出一辙。
冯若瑶踩住腰牌冷笑:“冯丞相上月赏你的翡翠镯子,内侧刻的可是北狄文字?”
胡宫女突然捂住喉咙,指缝间渗出黑血,那血腥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。
赵启渊掷出的银针晚了一步,毒液己顺着耳后刺青渗入血脉。
垂死之人突然指向冯丞相嘶吼:“他说事成后让我弟弟进羽林卫......”
冯丞相的笏板轰然坠地,裂成七块尖锐木片,那巨大的声响让人心惊肉跳。
他拾起时被碎木划破掌心,鲜血染红袖中暗藏的密函:“老臣还有铁证!”
赵启渊接过染血的信笺,眉心渐蹙。
冯若瑶瞥见信尾盖着西戎王庭的狼头火漆,唇角却浮起冷笑——那火漆边缘的齿痕,分明是冯府书房特制的裁纸刀留下的波浪纹。
“三日后大朝会,臣自当奉陪到底。”冯若瑶摘下染血的束发银簪,突然刺向自己左肩,那尖锐的刺痛让她眉头一紧。
鲜血浸透囚衣时,她盯着冯丞相抽搐的眼角轻笑:“这伤口深度,与密函所述通敌箭伤可吻合?”
暴雨骤歇,第一缕晨光如利剑般刺穿雕花槅扇,明亮的光线让她微微眯起眼睛。
赵启渊着龙椅扶手的裂痕,那粗糙的触感让他陷入回忆,那是五日前冯若瑶率军救驾时,刺客留下的刀痕。
他望着阶下女子脊背渗出的新血,突然想起元昭西年雪夜,她在雁门关城头插满玄铁箭当路标的场景。
“押入禁宫别院。”帝王转动拇指上的墨玉扳指,那温润的触感让他心中一动,那是冯若瑶去年生辰送他的边关战利品。
当值太监刚要上前,忽见冯丞相扑跪在地:“老臣恳请三司会审!”
冯若瑶擦着染血的唇角起身,囚衣下暗藏的半张羊皮堪舆图贴住心口,那柔软的羊皮触感让她心中一暖。
那是昨夜狱卒送来鸩酒时,藏在锡壶夹层的幽州布防图——此刻正与她背上新添的伤口纹路完全重叠。
卯时的钟声撞碎宫墙薄雾,那悠扬的钟声在空气中回荡。
冯丞相捧着密函退出大殿时,官靴碾碎了阶前未干的血迹,发出轻微的“咯吱”声。
冯若瑶望着他腰间晃动的七窍玛瑙,突然想起三日前阵亡副将咽气前,用血画在盔甲内侧的双头蛇图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