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风凛冽，月色温柔，树影婆娑下，影子微微摇晃，若是古人尚在，只怕此情此景，便又能够成就“举杯邀明月，对影成三人”，亦或者是“人有悲欢离合，月有阴晴圆缺”的绝世佳篇。
然而，此时此刻，独立在窗前的人并没有这样的情趣与兴致。
看着那已经沉默不语两个小时的人，邱成轻轻叹了一口气，缓步上去，语气里带了丝丝劝说的意味，“星河，明天她就回来了，今日早点休息吧。”
似乎是他的声音惊动了这片安宁，只见盛星河的眉头微微一皱，却依旧没有转身，“我有点不安，好像会发生什么……”
“不会有什么事情。”邱成再度上前两步，与他站在了一起，沉吟了一会儿，道：“你这是关心则乱。”
“你是说……我太在意她？”盛星河转过头来，声音压了几分。
听到对方反问自己，邱成再度叹了一口气，转过身无声地笑了。
这句话，需要他来回答吗？
只见少年的眸子闪了又闪，变了又变，一会儿若星辰下的大海深邃得波澜不惊，一会儿又像是夏日里雨水过后的蓝天，澄澈明净。
“睡觉吧。”盛星河垂下眸子，从邱成身边绕了过去。
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，邱成心里说不出的复杂，如今这样到底是好还是坏呢？他已然说不清看不透了。
但是他知道，能够让他有一丝丝的快活，就先多那么丝丝快活吧，未来的路，不是“痛苦”“残忍”这样词可以随便形容，而他在以前都已然走了太久……
夜色还是和水一样温柔，慢慢地褪去后，迎来了阳光的和煦，清晨的太阳也带着丝丝的凉意，就如同爱情，需要经历一个缓慢升温，瞬间灼热的过程。
又或许，世间的万物，不管是人还是物，都有其相通之处，在默默地遵守着某种规律。
周昭是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缓缓转醒的。
看着熟悉的房间与环境，感受到那颗平稳跳动的心脏，不由松了一口气，他还好又挺过来了……
“你终于醒了？”就在他心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慨时，一道沙哑的声音在他头顶上方响起。
周昭微微一愣，转过了头去，视线里是一张集憔悴、苍白、无奈、种种情绪于一体的脸，还带着那么丝丝……咬牙切齿的意味，却又无比的放松。
“谢谢。”朝叶清明点了点头，周昭挣扎着要起来，话里带了几分疏离。
虽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，但是这么多年过去，他很清楚自己发病时的模样与行为。
她应该是吓得不清吧。
“嘶……”叶清明深吸一口气，一整晚没有动弹，也不敢动弹的身体，让她浑身一阵阵发麻，随着周昭的动作，便如同有一千万只小蚂蚁在身体四处游走，酥酥麻麻。
手臂在半夜已经从周昭的嘴里扯了出来，惨不忍睹的情景当时让她有种想哭的冲动，这么大的伤口……怕不是要打狂犬预苗吧？
“抱歉。”眸子里闪过一抹疲惫，周昭嘴角露出一丝弧度。
与往常截然不同的是，这一次没有春风和煦，有的只是某种近乎悲怆的苦涩。
不知道为何，看到这一幕，叶清明突然觉得很心酸。
原来不只她一个人在背负着重担活着。
外人看来的天赋，原来藏在这样一副带着疾病的身体里面。
周昭是骄傲的，这一点从自己接触他的第一天便深有感触。
他并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体情况，这一点，便是以前再不明白，从昨晚的反应上来看，也清楚了。
“应该是我要说抱歉才对，如果你没有进厨房，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。”苦笑一声，叶清明觉得自己这个始作俑者真是罪大恶极。
小心翼翼想要藏起来的秘密，却被她这样撞破。
就像是处在光天化日的热闹人群里，没有任何预兆的，被人一把扯下来衣服，赤裸裸的袒露在众人面前。
听到这句话，周昭有一瞬间的错愕，眉头一挑：“你不怕我？”
他这个病……
“本来就是我的错。”叶清明摇了摇头，垂下了眸子。
周昭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，她的眸子里带着疲倦，带着愧疚，带着苦涩，唯独没有自己想象中的虚伪。
“不怪你。”不知道为什么，看着这双眼睛，周昭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堪，挣扎着要起来。
“你现在好一些了吗？嘶……”叶清明愣了一下，下意识的去按他的肩膀，却因为忘记自己手臂的伤口而倒抽一口凉气。
“你这是？”目光落在叶清明那惨不忍睹的手臂上，周昭瞳孔猛地一缩。
那条手臂上面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染红，棉絮如同被人用剪刀剪碎的娃娃从外面冒了出来。
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，他也知道，只是他没有想到，这个女孩居然会这样做……
“没事。”苦笑一声，叶清明下意识地想要将胳膊藏起来。
她不想让周昭觉得自己愧疚了她，不然她欠他的东西就更多了。
“别动！”一把抓住叶清明的胳膊，周昭坐直身体，动作轻快迅速得让他愣了一下。
怎么回事？为了更了解病情，每次犯病后，他都会将感受记录下来。
他记得自己以前每次犯病，醒来后的几天，身体都会非常的虚弱，行动也会变得迟缓，可是现在却通身舒畅，没有一丝丝难受的感觉。
可是他昨天明明是两个病一起犯的啊？不该是更加严重吗？
然而，此刻的周昭并没有那么多心思来琢磨这些了，看着叶清明那条胳膊，深吸了一口气，“你先坐着别动，我帮你弄一下。”
说完，起身去拿剪刀。
这个伤口要是还不赶紧处理，怕是要感染出事。
看着他颀长的背影，渐渐地便与昨天冲进来的那个身影一点一点的重合。
再想到他刚刚看到自己手臂时皱的眉头，叶清明觉得心里有点涩涩的，就像是一颗青梅被泡进了酒里，扑腾起一个个小小的气泡，然后在阳光的照射下炸开，发出一声“啪嗒”的脆响。
这个男孩，是真的很好，很善良。
“你昨天应该用别的东西的。”回来后的周昭，手里多了一把剪刀，一只镊子，还有一团绷带，以及一瓶药水。
“事急从权，哪里还顾得来那么多。”看着周昭用剪刀剪开自己的衣服，叶清明咬了咬牙，微微别开了头。
“可能会有点痛。”周昭的眉头皱得更深了，语气也严肃了不少。
因为长时间的咬合，有部分衣服和棉絮已经与血肉混合在了一起，即便是用剪刀，也必须得扯动伤口。
叶清明死死地咬着牙齿，痛得冷汗直冒也不敢出声，她怕自己出声会影响了周昭的手里剪刀的准头，她知道他现在心里也并不好受，她不想让自己伤上加伤……
可是当那镊子与皮肉接触的那一刻，她差点儿就喊了出来。
“好了。”将最后一块碎步从牙印里取出，周昭的心里充斥了复杂。
这个女孩，到底有着怎么样的性格啊，明明那么怕痛，怕苦，却偏偏昨天晚上做出了这样的事情，现在也能够忍着一声不吭。
而他，自诩要治病救人，却在不经意间给人带来了这么大的痛苦与伤害。
“好了吗？”叶清明皱了皱眉头，正要准备回过头来时，却被一只手挡住。
叶清明愣了一下，正要说话，对方温和的声音继续传来，带着明显的歉意：“别看，接下来可能会更痛，你再忍忍。”
更痛？叶清明愣了一下，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，然而下一秒，她就切身体会到了。
“啊……”这一次，不管她想怎么样忍着，都没能够忍住了，因为真的太他妈的痛了。
周昭手里的这瓶药水是什么？酒精吗？可是酒精哪里有这种辛辣的感觉？让她觉得像是被辣椒水淋了一样。
“这是什么？”叶清明咬了咬牙，忍不住开口问道。
“消毒的。”周昭的声音似乎也带了那么几分颤抖。
他知道这个东西倒过去有多痛，所以才叫她忍着。
“你这不是辣椒水吧？”叶清明摸了摸眼角飙出来的泪，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。
周昭这里有消毒水是好事，至少说明这条胳膊发炎的几率没有那么大。
“辣椒水？”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，周昭有片刻的愣怔，反应过来之后不禁哑然失笑，“你的形容很准确。”
好像真的有这么一点感觉。
看到周昭笑了，叶清明终于松了一口气，待得她反应过来的时候，手指鬼使神差的已经到了他的眉毛上，就在还差零点零一公分的时候，一道咳嗽声将她唤了回来。
手指一缩，叶清明眼里闪过一抹尴尬。
这个少年，还是笑着的时候好看，他只要一皱眉，就好像天空起了阴霾。
“你的手臂别动，我还要帮你包扎一下。”拉住叶清明白净的胳膊，周昭眸子里闪过一抹深邃。
直到叶清明的胳膊被包扎好之前，两个人谁都没有再出声，呼吸声此起彼伏，再这个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的清晰。
“好了。”用剪刀将最后一截绷带剪断，周昭轻轻呼了一口气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