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烛在八宝琉璃灯罩里炸开灯花，镶金骰盅在指间翻出朵银花，四周爆出海啸般的喝嚷。
穿杏红比甲的侍女端着酒壶从人缝里挤过，琥珀光溢出的琼浆滴在赌客们紧绷的后颈上。
"吊睛虎，通杀！"
骨节凸起的手背拍在赌台，刘四指沙哑的吼声压过满堂喧嚣。
二楼雅间恰在此时泼下串银铃般的娇笑，穿月白直裰的书生正巧押中冷门，兴奋得将整袋金瓜子拍在"小"字格内。
骰盅再次离桌三寸，刘四指忽然觉得耳后某根筋脉跳得异常欢快，像除夕夜最癫狂的那串爆竹。
他嗅到侍女鬓边新摘的晚香玉混着汗腥味，听见赌坊门口卖醒酒汤的老汉敲响竹梆，甚至清晰感知到骰子六面点数正在掌心血脉里烙下印记。
“买定……”
最后那个“离”字化作半声闷哼，镶贝紫檀赌台突然溅满滚烫的竹叶青。
三枚骰子兀自在盅底旋转，刘四指的手仍悬在半空作鹰爪状。
满堂喧嚣像被无形利刃截断，管事的尖叫着撞翻铜钱堆时，二楼赌客仍在高喊“开盅”。
三枚殷红如血的骰子终于静止，赫然是三个猩红的“幺”。
“死……死人了！”
“刘四指死了！”
……
王婆踮脚去够那件靛青短褐时，老寒腿突然打了个晃。
五更天浆洗的衣裳还泛着皂角苦味，夜风掠过补丁摞补丁的袖管，把晾衣绳拽出吱呀轻响。
墙头歪脖子柿子树抖了抖，青红相间的果儿撞碎满地月光。
王婆数过第三十六个柿子，等霜降就能摘来给孙儿熬糖柿饼。
这个念头刚冒尖，喉头突然被攥紧。
“唔……”
最后收的是件月白里衣，前襟染着药渍。
木夹子咬住布料那瞬，她听见自已颈骨里传出熟柿坠地的闷响。
麻绳突然吃不住力似的向下凹陷，把整排影子拧成绞索形状。
晾衣绳应声而断，黎明前浆洗好的衣裳散作满地灰蝶。
老妇人蜷在柿树投下的爪形阴影里，意识被潮汐吞没。
……
拔出萝卜带出泥，楚瑶化身无情的收割机器。
接单的盘口、发单人、天地玄黄四级杀手，无论是谁、无论身份高低，只要在锦川城中，她都没有放过。
有人死得悄无声息、有人死在了大庭广众之下。
死法都一样，颈骨碎裂，却无人看到任何凶手的痕迹。
加上今日城中突然颁布的政令、成立兵马司、募两万兵……坊间一时谣言四起。
很快，二更的更鼓响起，宵禁开始，再是谣言也只能压下。
宵禁后在外被巡防司抓住，不问什么缘由，先杖二十，不可谓不严苛。
现在巡防司并入兵马司，坊间特意张贴布告，宵禁一切照旧。
新官上任三把火，老百姓更不敢在这个时候闹事。
当当当……
梆子声漏进子时的雾里，赵四手里的气死风灯突然晃出圈惨白。
刘老拐低垂着脑袋，仿佛细数着青砖缝里新结的霜花。
“刘老拐，刘老拐！”
看老头子着了梦魇般愣神，赵四连忙架起他的胳膊、生拉硬拽拖到了路边。
不多时，一伙儿兵丁路过，中间的担架上披着白布。
身为更夫，偶尔在夜间会遇到这种情况，遭遇盗匪或者身患急病离世的并不稀奇。
但是，这已经是他们今夜巡逻打更遇上的第三次了！
赵四感觉到兵丁审视的目光，立刻垂下了脑袋，可当他们路过之时，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：
“官……官爷，这…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，我们……”
一双官靴在面前驻足，“做好自已的事情，其余的不要多问。”
“是……是！”
等兵马司的兵丁走出去好远，赵四才狠狠松了口气、摸了摸额头沁出的冷汗。
“吊死鬼，这定是吊死鬼索命！”
“住口！”
赵四猛然捂住刘老拐的嘴巴，眺望着街道的尽头，发现那群官兵已经走远，这才狠狠瞪向刘老拐。
“我看你是真的梦魇了，这种话都敢说，不要命了吗？”
刘老拐粗暴推开赵四的手，整个人哆嗦个不停，
“你懂个屁！刚刚你分明也看到了……
那些尸体的头颅都扭向不可思议的角度，脖颈处的皮肤仿佛绷成半透明的蜡纸。
唇瓣青紫，眼睛鼓胀得如同桂圆，这分明就是颈骨折断而死。”
“你快拉倒吧，你是更夫，不是仵作，还分析得头头是道。”
刘老拐攥紧梆槌，指节压得发白："西牌楼巷、马王庙前、现在是状元桥头……
三具了，死状都相仿，肯定是吊死鬼……"
赵四喉结滚动，凉风一吹冻得直哆嗦，“我说你别自已吓自已，保不齐是江湖恩怨、或者盗匪索财，咱这锦川城里的武林高手可不少。”
刘老拐的羊皮袄已被冷汗浸透，闻言不再说什么。
他家离着马王庙不远，出门时就听到了街坊们喧闹不已。
打听之后发现死的是浣洗衣物的老妇人，常与人为善，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，能有什么江湖恩怨，更不可能是为了钱财。
而且听捕快说，院中根本没有半点其他人留下的痕迹。
既然赵四不信，他也懒得再废话，自顾自往前走去。
年纪大了，这更夫的活计不做也罢，早点典卖出去也能换些银两。
可刚刚走过两条街，赵四突然拽住了他的胳膊，“老刘……我肚里翻得厉害。"
刘老拐回头望去，发现赵四的冷汗顺着护身符的绦子往下滴，不像是装的，只好无奈摆了摆手，“懒人拉磨屎尿多，快点的吧。”
“知道了！”赵四一把将梆槌塞进老搭档手里，扭脸就冲了出去。
气死风灯的照明有限，两息的工夫就瞧不见人影了。
刘老拐不安地原地跺着脚，在槐树虬枝间照出个蜷缩的人形。
“呜~~”
穿堂风如泣如诉，像是索命女鬼的呜咽，激得刘老拐嗷唠一嗓子。
“赵四……赵四！”
喊了两声没有回应，他再顾不得其他，拔腿就跑。
另一头，赵四刚刚钻入小树林，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，却突然发现面前出现了一道身影。
“想不到堂堂百花阁副阁主竟是个小小的更夫。
曼珠？就你这模样……配吗？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