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仪仗队行至京城主街,礼部官员们捧着典册肃立,金吾卫的铁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,整条街道早己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。
“快看!是昭阳公主!” 孩童们站在父亲肩头欢呼,糖葫芦串随着晃动。
“听说公主流落民间十年,吃了不少苦!”
“嗨,如今也是苦尽甘来了。”
“是啊,此番回来,想来陛下也会多多补偿这个女儿。”
“可惜公主坐在车里,也瞧不见是个什么模样。”
街边的百姓们翘首以盼,车内的沈青梨听到街道两侧此起彼伏的欢呼声,也不禁悄悄掀开了车帘一角,往外看去。
只见道路两边满是百姓,密密麻麻,摩肩接踵,人人脸上都带着好奇与向往。
这般大场面,叫她胸口也泛起一阵说不出的情绪。
这就是站在权力之巅,被人簇拥仰望的感觉吗?
明明她什么都没做,只是静静坐在车里,百姓们都对她毕恭毕敬,满是倾慕。
这种不费吹灰之力的喜欢,实在叫人……很容易恍惚。
她思绪纷飞,视线也无意识的扫过人群中。
忽然,一抹浓重的墨色身影撞入眼帘,沈青梨的呼吸猛然一滞。
隔着重重人群,那双炽热的黑眸如暗夜星火,仿佛穿过千万人首首撞进她眼底。
男人面容苍白而憔悴,可望着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,好似要将她整个人烙进心底。
沈青梨的心跳不禁加快,忙不迭的放下车帘。
“公主?”
一旁的李嬷嬷见她脸色煞白,慌忙问道,“可是哪里不适?”
沈青梨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,指尖无意识绞着裙带,笑道:“无妨,就是风大迷了眼。”
她垂下眼帘,却止不住耳畔轰鸣——
她太了解魏缜,那双眼睛里燃烧的偏执与占有欲,分明在说,沈青梨,你逃不掉的。
马车继续前行,宫墙阴影逐渐将她笼罩。
沈青梨摸着心口剧烈的跳动,透过车帘缝隙望着宫门前盘旋的寒鸦。
从今往后,她是皇家的昭阳公主。
可那个叫魏缜的男人,却仿佛她摆脱不掉的宿命。
***
及至午时,彤云压城,瑞雪纷飞,沈青梨身着九翚西凤翟衣,在宫女的搀扶下踏入太极宫。
鎏金蟠龙柱上的烛火将她的影子拉长,与殿内高悬的“正大光明”匾额交叠,恍若一幅肃穆画卷。
“昭阳公主到——”
太监尖细的通报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。
沈青梨深吸一口气,莲步轻移,朝着御座方向盈盈下拜。
殿内檀香萦绕,晋安帝身着明黄龙袍,腰间九龙玉佩在烛火下泛着温润光泽。
他望着阶下跪着的女子,眸光陡然一亮。
那张脸,分明是惠妃年轻时的翻版!
只见她乌发如瀑,斜簪着东珠步摇,眉间朱砂花钿衬得肤色胜雪,一双琥珀色眼眸低垂,既有皇家贵女的端庄,又带着一份别具一格的沉静。
那眉眼间的神韵,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,无一不让他想起十年前,那个在怀中撒娇的小女儿。
可再往下看,她低眉的谨慎、眼底的小心,还有那微微隆起的小腹,都在无声诉说着这些年所受的苦难。
晋安帝喉头哽咽,沉沉吐了两口气,才勉强克制住冲过去将女儿拥入怀中的冲动。
“起来吧。”
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,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。
十年了,整整十年,他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个孩子,以为余生都要在悔恨中度过。
当年若不是自己疏忽,若能早一步发现阴谋,昭阳又怎会流落民间,受这般苦楚?
待他一步步走下台阶时,龙袍扫过汉白玉石阶,他伸手扶起沈青梨的瞬间,触到她冰凉的指尖,晋安帝心中一痛。
这双手,本该养尊处优,抚琴作画,如今却带着些许薄茧。
一时间,喉中涌上无数的话,可那些话到嘴边,却只化作一句颤抖的 “回来就好”。
晋安帝伸手扶起沈青梨,目光扫过沈青梨微微隆起的小腹,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,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,“往后这宫里,便是你的家。”
沈青梨福了福身,声音轻柔:“谢父皇。”
说罢,她缓缓抬头,正对上晋安帝复杂的目光。
那张带着几分沧桑却成熟稳重的面容,此刻却因激动而微微发红,眼中翻滚的情绪带着愧疚与疼惜。
“这就是我的父皇……”
她在心底默念,喉咙发紧。
从未想过亲生父亲竟是这副模样。
稍定心神,她又走到一袭紫色宫装的惠妃面前,盈盈朝惠妃行礼:“儿臣拜见母妃。”
饶是母女俩上次小叙过,隔了数日再次见到女儿,惠妃依旧难掩欢喜:“好孩子,快起来。”
她边说,边上下打量了一番沈青梨,眉眼间满是慈爱与骄傲:“今日这身衣裳,很是衬你。”
沈青梨羞赧笑了笑,又在惠妃的示意下,向一侧的崔贵妃走去。
只见那年逾三十的端坐在左侧,身着一袭华美的绯色鸾鸟纹宫装,满头珠翠在烛光下璀璨夺目,妆容艳丽得近乎张扬。
难怪能在惠妃失势之后,宠冠六宫多年……
沈青梨心里暗暗惊艳,但许是偏心自家母妃,她觉得论容貌,还是自己母妃更胜一筹。
贵妃只是比母妃稍微年轻一些罢了。
稍定心神,她一脸恭敬的朝崔贵妃行礼:“昭阳拜见崔母妃,崔母妃万福。”
崔贵妃看着眼前年轻貌美,娇嫩的宛若一朵鲜花儿般的美人儿,嘴角勾起一抹弧度,笑意却未达眼底。
“哎呀公主快起,不必多礼。”
她笑着道,又伸出戴着金丝护甲的手,握住沈青梨的手,啧啧道:“果然是天家贵女,这容貌,这气度,当真是名不虚传。”
嘴上虽这样说,指尖却微微用力,似是要将沈青梨的手捏碎。
沈青梨强撑着仪态,指甲掐进掌心才没让痛呼溢出。
她垂眸掩住眼底的情绪,轻声道:“贵妃娘娘谬赞,昭阳不过是长在乡野,蒲柳之姿,哪担得起这般夸奖。”
“蒲柳之姿?那公主真是太谦逊了。”
崔贵妃突然凑近,浓烈的鹅梨香混着脂粉气扑面而来,“我听说公主流落民间时,还与魏国公府的几位郎君纠缠不清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