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琴的语气中满是疑问，亲妹妹看见哥哥，没有半分欣喜，只是上上下下打量。
刘波呼吸乱了一瞬，感觉眼眶有些发热。
“老妹儿，你再不下铲，菜就该糊了，小心咱爸骂人。”
刘琴瞬间回神，连忙回头，锅铲一阵忙活。
好在火不大，还没糊。
农村的孩子早当家，刘波从小不着家，妹妹早早干上了各种农活。
不大点的时候就能站在凳子上炒菜，烧灶、做饭都一个人搞定。
刘波见状脱下了大衣，随手扔给伙房门口站着的苏静澜。
苏静澜下意识接过，反应过来的时候刚要骂人，却见刘波已经挽起袖口，钻进了灶台后头。
从柴堆里抽出一根，抓住两头顶着小腿吧嗒一声折断塞进灶膛，一点儿不爱惜崭新的西裤。
随着火钳扒拉两下，火力立刻顶了上来。
“妹儿啊，炒菜你火得大一点，不然炒出来的菜黏黏糊糊的不好吃。”
刘琴翻了个白眼，根本不愿意搭理他。
一个人烧火炒菜，哪那么容易控制火候。
这么久回家一趟，他还挑上理了！
伙房形成了静谧的一幕。
刘琴手脚利落、快速炒菜乘菜；
刘波烧火烧得起劲，配合着炒菜进度控制着火候；
苏静澜站在门口，进也不是、退也不是，一直找不到开口的机会。
不过看刘波熟练的动作，很难跟她印象中那个混混头子联系起来。
“你是？”
不知何时看得入神，没发现背后有人靠近。
苏静澜悚然一惊，回头看发现是位中年妇女。
头上裹着条深褐色的围巾，应该有年头了，边角处起了不少毛球。
脸颊被冻得微微泛红，那红中透着些许黑褐色，是长期田间劳作留下的印记。
上身穿着一件半旧的深蓝色棉袄，袖口磨得有些发亮，衣角处沾着些许泥土。
下身是一条黑色的棉裤，裤脚处用布条紧紧扎起，脚蹬一双黑色的棉布鞋。
心中顿时有了猜测，心间一颤，连忙躬身行礼。
“您好，您是刘波的母亲吧，我是他的班主任苏静澜。”
王慧真悚然一惊，眼前这长得跟电视上明星一样的年轻女孩竟然是老师！
此时苏静澜已经伸出了手，她呆愣了一下，立刻扯下腰间系着的毛巾，狠狠擦起手来。
“苏老师，您好您好……”
看得出来，她有些不知所措，可苏静澜往前半步，主动牵起了她的手。
“刘波妈妈，没有提前打招呼，冒昧打扰了。”
“没有没有，不用打招呼。”
刘波正烧火烧得起劲呢，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过这大灶了。
听到门口的动静，无奈站起身来。
刘琴这时候才发现门口一直站着人，听到是老哥的老师，眼神立刻扫了过来。
“你要被开除了？”
刘波都不知道说啥了。
按照原本的人生轨迹，这时候他还蹲在警局，确实要不了几天就会被开除。
路过妹妹的时候突然伸手在她脑袋上狠狠揉了一把，“你盼我点好吧。”
“你！”刘琴一时不察中招，反应过来之后气坏了。
连忙捋起头发，狠狠瞪向她哥。
“别瞪了，菜又要糊了。”
刘琴咬牙切齿，这时候火大，她还真不敢耽搁，咬牙切齿翻炒。
听着铲子和锅底的声音，“别把锅铲漏了，不知道怎么干活的……”
“你特么！”
刘波大步走到门口，从苏静澜手中抢过大衣披上，瞧着面前的母亲，即便有心理准备，还是忍不住抖了抖。
“妈~”
声音有些颤抖，好在王慧真现在注意力都在别的地方，没听出来儿子语气中的怪异。
她连忙一把扥过好大儿的胳膊，连拖带拽拉到了一旁，低声喝问道：
“小波，你老实跟妈说，是不是让学校开除了？”
刘波：……
就特么想骂人。
“没有，苏老师就是闲着没事干。”
啪！
一巴掌狠狠拍在胳膊上，他娘那是一点没留手，卯足了力气。
“说实话，真没事儿？”
“真没有，不信你自已问去。”
一番折腾，好歹让他娘相信自已没有被开除。
至于别的，刘波没多提。
要说自已改邪归正、以后都不混社会了，估计他娘也不信。
从小到大这些年，他在家里的信用早就破产了。
不多时，一个腰背有些佝偻的汉子走了进来，看见堂屋里的人也是愣了愣神。
来人正是刘波的父亲刘江，一辈子和土地打交道的农民。
“爸！”
刘波这一嗓子已经恢复了正常，不过他爹一个眼梢头都没给他，只是招呼着苏静澜坐下。
“孩儿他娘，杀只鸡来。”
王慧真点了点头，正要起身却被苏静澜拦下。
“叔叔阿姨千万别客气，否则我是不敢待的。”
“就是，随便弄点得了，还杀鸡呢。”
啪！
很明显，他娘又下手了。
左拦右拦的，终归还是没能杀鸡。
多炒了几个鸡蛋，昨天靠的油渣也都用来炒青菜，算是沾了荤腥。
四个菜上桌，王慧真总觉得寒酸。
杀鸡不成还想出去借块猪肉，好歹炒个肉片啥的，不过都被拦了下来。
五人落座，一时间气氛有些古怪。
只有一位，跟个没事儿一样，库库往嘴里塞。
家里的味道，久远到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。
他爹下意识拿起筷子就要去拍他，却生生忍耐了下来。
苏静澜也很尴尬，家访这种事儿本来就需要学生在中间起润滑剂的作用。
但刘波……别想了，润滑个屁！
还是刘琴懂事儿，抽了双公筷，不停给苏静澜夹菜，这顿饭才顺利吃了下去。
放下碗筷，刘波心满意足地摸着肚子，一不小心还吃撑了嘿。
不顾桌上几人扫过来的眼神，他打内袋里掏出了一沓纸币，推到了父亲的面前。
跟兄弟们一样，都是一万块钱。
不是拿不出更多，只是拿多了家里也不会要的，需要时间慢慢改变自已在这个家中的信用分，慢慢来吧。
刘江脸上不见一点欣喜，反而脸色沉了沉，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儿子挣钱了，孝敬家里不是正常的吗？”
听到“挣钱”两字，整个堂屋里的气温好像瞬间往下掉了两度。
一个成天想着混社会的人，还没从学校毕业，他从哪儿挣的一万块钱！
“把你的臭钱拿回去！”刘江此时已经顾不得什么老师了，面露狰狞破口大骂。
刘波心中暗叹一声，他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。
抬起头来，望向自已的父母，眸中满是坚定，“爸、妈，我已经不混社会了。”
说着话，他从内兜里掏出了一份折叠的文件，缓缓展开之后递给对面。
“我开了家公司，就在学校对面，店铺都是学校出租的，这是租房合同。”
刘江盯着儿子的眼睛，发现他跟之前完全不同。
没有暴戾、没有抗拒，神色非常平静。
深深皱起了眉头，沉吟良久这才接过。
他认得一些字，但不多，盯着鲜红的章看了许久，这才将其递给身边的女儿。
刘琴此时还处在震惊之中，她也感觉哥哥这趟回来完全变了模样。
但要说他学好了……说实话，心中也是不信的。
接过合同之后快速阅读了两遍，手都在发颤。
“小琴，怎么样？”
王慧真的声音颤抖着，她多么希望儿子说的是真的，却又不敢真的相信。
刘琴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，“是真的……真的是租赁合同。”
老父亲的呼吸猛然一滞，瞬间瞪圆了眼睛。
视线急忙落向了对面，“苏老师，这是……真的吗？”
苏静澜身上的压力骤增。
怎么办，其实她心里头也没底。
刘波是开了公司没错，也说要做助农业务，但行事风格……
饭桌上一时陷入了沉默，除了刘波之外，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。
苏静澜心中暗叹，想到自已舅舅的话，还有刘波提供的消息，至少他应该不会再做聚众打架这种生意。
“是的，”终于，她选择了开口，“刘波在学校对面开了家公司，房子是学校的教导主任批准租赁的。”
教导主任同意的！
在他们的心中，那可是学校的领导。
既然能够得到他的承认，自然是正经生意。
王慧真当即红了眼眶，偏过头去不停拿手抹着眼泪。
而刘江愣愣坐着，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。
刘琴也是一脸见鬼的模样，怔怔出神，连刘波从她手中抽走合同都没反应过来，直到……
“这是什么？”
“我的傻妹妹，这个叫手机。”
刘琴：！
她当然知道是手机，还是大品牌诺基亚的，问题是这崭新的手机为什么会出现在她手上。
“家里头没个手机，想联系都不方便。你自已去办个卡，话费我报销。”
“我……”刘琴下意识要拒绝，可一想到她哥现在走的是正道，一时间迟疑了。
“行了，”刘波拍拍屁股站起身来，“爸、妈、老妹儿，说多了你们也不信，以后看我表现吧。”
他抬脚就往外走，来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回头大喊了一句，
“老妈，晚上熊子他们一群小子来家吃饭，你多弄点肉菜啊。”
说完了人就一拐弯没影了。
王慧真噗嗤一声，又笑又哭的，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刘江抱起膀子，气得吹胡子瞪眼。
难得回家一趟，还摆起架子了！
苏静澜连忙站起身来，“叔叔阿姨，谢谢招待，我……我去看着他！”赶忙追了出去。
